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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陀罗之雷是上天落下的,纯白如光羽的神圣之雷。在弥嘉的父亲杀死弗栗多的那一刻,弗栗多的恶魔血脉便已经侵蚀了这上天赐予的神器。
在雷电由纯白转为漆黑的那一刹那,印地王权的血脉便不再拥有继承因陀罗之雷的资格了。
“这是弗栗多的诅咒。”黑暗的禁地中,祭司看着高台上摆放的精致的金色长颈瓶,那便是盛放雷电的容器,“从因陀罗之雷杀死弗栗多的那一刻开始,它的血和诅咒便玷污了这无上的圣器。”
“没有因陀罗之雷,我一样可以保护这个国家。”弥嘉看着倚在容器旁的细剑,银线。现在他的身躯已经可以勉强驾驭银线的力量了。
“陛下,你想的太简单了。”面部蒙着一层薄纱的祭司摇了摇头,她纤细白皙的手指轻轻抚摸着细长的瓶身,“且先不说银线的强度远弱于因陀罗之雷。这个国家自千年前就流传着传承了因陀罗之雷的王者击败暴恶和弗栗多的传说。民众需要高位者给予他们的信仰。就像这个国家划分了各种各样的阶级来维系统治一样,民众如果知道因陀罗之雷这样的圣物被弗栗多的血污染,那必然会造成信仰的崩塌,危及你的统治。”
“可是,我们不是已经试过了吗?”弥嘉卷起了袖子。细瘦地胳膊上刻印着一圈又一圈恐怖的烧痕,那是祭司在无数次为他传承因陀罗之雷后因为排斥所留下的伤痕,“只要我加倍努力的话……”
“您现在就很努力,并且即时您比现在努力百倍,有些东西的效果也是无可取代的。”祭司微笑着摇了摇头,她回眸凝视着弥嘉,瞳子里闪着隐秘的光芒,“不一定非要您来继承,只要是王族的血脉……”
“王族的血脉……”弥嘉愣住了。
他的父亲,只有他这一个儿子,他是国家唯一的王子。
第二天黄昏,待众臣离去之时,祭司牵着一个瘦弱女孩的手来到了端坐于王座的弥嘉面前。
火红的夕阳下,银发的少女抬起头来,用崇拜的目光仰望着太阳般的年幼国王。
她的左脸颊,刻印着一道火焰一般的诅咒之纹。
纯白的女孩,是祭司从贫民窟的孤儿中精心挑选的达利特。
达利特,血液被暴恶的神秘玷污的印地贱民,连影子都不配和普通人重合的存在,种姓制度下最卑微的尘埃。
既然因陀罗之雷已经被玷污,那么只要用一个同样肮脏的贱民的身躯,便可以契合那件堕落的神器了。
果然,禁地之中,因陀罗之雷选择了这个达利特的身躯。
少女瘦弱的胸脯不断起伏着,黑色的雷电自她羸弱的身体中爆发。
“成功了。”祭司平静的声线中有无法掩饰的愉悦,“陛下,来见见您的妹妹,先王和先王妃的女儿,作为身体羸弱,无法继承因陀罗之雷的哥哥弥嘉准备的,影子一样的守护者。”
祭司掏出了一张漆黑的鬼面,戴在了这个达利特的脸上。她俯下身来低声对女孩说道:
“从现在开始,只要戴上面具,你就是太阳王的月亮,是他的影子,是可以为他去死的工具。
你就是,来生公主。”
“是,祭司大人。”被赐名来生的贱民低下头恭敬地说,“愿为国王陛下,不,愿为我的兄长赴汤蹈火。”
“这是在欺骗我的国民。”弥嘉面无表情地说道。
他的胸膛中忽然泛起了无法抑制的愤怒和悲哀,他拂袖离开禁地。
“我没有妹妹,也绝不会认一个达利特为妹妹。”
身后戴上了鬼面的少女愣在了原地。
虽然对多出来的妹妹表现出了无比的厌恶,但弥嘉仍然在民众面前和头戴鬼面的来生宣誓了兄妹的誓言。
宫殿高耸的日月双子塔见证着两个人虚拟的血浓于血。
祭司命人散布了一个美丽的故事。来生是弥嘉的影子,代替体弱的王成为了因陀罗之雷的传承者。
弥嘉是光,来生便是影。弥嘉是太阳,来生便是月亮。弥嘉是王,来生便是王的守护者……
她永远站在暗处,所以因陀罗之雷也从白炽如火焰的雷电变成了夜一样的漆黑。
堕落的神器,就这样被扭曲美化,成为了兄妹誓死守卫彼此的美谈。
来生战场上战无不胜的行动,也逐渐打消了民众们心底的怀疑。毫不知情的民众们歌颂着漆黑的女武神和太阳的国王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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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来生看着手中跳动着漆黑的雷电,“就算是被暴恶的神秘玷污的达利特,也只是区区人类,十年来,因陀罗之雷就这样逐渐侵蚀着我的身体。”
“也许是明天,也许是下个月,也许是明年……”来生纤细的手指戳了戳自己瘦弱的胸膛,“再使用因陀罗之雷,我随时都有可能会死!”
弥嘉看着来生悲伤的眼神,并没有说出一句辩解的话。
“我曾经想要接受自己的命运,毕竟我是达利特,我是除了死亡和贫穷一无所有的贱民,可以和国王做成表面兄妹,应该是无上的荣光。”
“可是,我为他赴汤蹈火,他,他从来不肯看我一眼。这个混蛋,爱着这个国家的一切,甚至真心实意地爱着脚下的泥土,但是,他唯独不爱我!”
来生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大吼,她的眸子中泛着晶莹的泪花,“我可以为他卑微如尘土,我曾经真的敬爱着他,可是他什么都没有给我!就因为我是那个祭司突然塞给他的贱民,我为他赌上了我的一切,只换来了他的漠视和鄙夷!他甚至杀了那个祭司,放干了祭司的血。只要没有为我传承的祭司的血液作为媒介,那么因陀罗之雷便会永远绑定在我身上,这就是他对我的努力的答复。他是个骗子,骗了我,骗了你,也骗了所有人!”
池夜攥紧了拳头,她可以感受到来生仿佛溢出这个世界的哀伤。
爱而不得。即使是擅长容忍的可怜人,在十年的爱而不得后也会变得悲伤和疯狂。
“达利特不配拥有幸福。”来生满怀热忱和希望地看着池夜,“你是第一个愿意为我挺身而出的人,是唯一一个告诉我,只要站在同一片阳光下,大家就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的人。和我走吧,你这样纯净的女孩,干嘛要留在这种骗子身边?”
池夜转身看着弥嘉,弥嘉手中的银线垂落于身侧。
国王胸前的猩红宝石,闪动着耀目的光芒。
“我没有什么要说的话。”他看向池夜的眼神中充满坦诚,“她的控诉中没有半分的虚假。我确实,没有给这个名义上的妹妹哪怕半分的爱。”
在这样的危急关头,弥嘉法官一样公正的话语再次刺痛了来生。
“即使这时候,你都要把那套虚伪的皮囊贯彻到底吗?我早就不在乎生死了,只要可以杀了你,就算我真的变成恶鬼,真的堕入地狱,那也无所谓。”
来生对池夜伸出了手,尽量温柔地说道:“来吧,站到我和白影这边吧。”
一旁的白影饶有兴致地注视着池夜。虞渊泽则紧张地咬着手指甲,他不想失去池夜,但他也绝不会干涉她的选择。
池夜的左手攥紧了右臂,她叹了口气,终于迈开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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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向后退了一步,站在了弥嘉身边。
“什么……”弥嘉和来生同时愣住了。
“我没有记忆,但有原则。我不为仇恨和毁灭而战。”池夜的语气中有一丝歉疚,“为了一个不幸者的愿望去助纣为虐伤害别人,我做不到。”
“这就是你的回答吗?”来生的嘴角漾起了绝望的冷笑,“原来,你和他们,都是一样的啊,是我看错你了。”
“既然小夜作出了选择。”虞渊手执金色的魔枪,挡在了池夜身前,“那么要走还是要打,我随时奉陪。”
虞渊回身,对不安的池夜露出了一个让她安心的帅气笑容。
“走吧。”一旁看戏的白影伸了个懒腰,“继续在这里待下去好像也占不到什么便宜,还是等我的‘宠物’完全苏醒以后再来踢馆吧。”
白影随手一划,一道黑色的虚空裂隙出落在空气中,他伸出双手撑开了裂隙,然后走入其中,来生紧随其后。
来生的身影消失前,最后一次回眸,池夜的心头一颤。
那是完全枯萎的,死寂一般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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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宫的震动平息了。弥嘉捡起了地上碎裂的鬼面,沉默着走向了寝宫。
以身体不适为由,他一直在寝宫呆坐到深夜。
双子塔上,虞渊仰望着满天的繁星,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大,大叔……”听到了身后的呼喊,虞渊诧异地回过头,看到了气喘吁吁爬上天桥的池夜。
“小夜怎么到这里来了,你的伤明明还没有好。”虞渊有些担忧地看着池夜的肩膀。
“小伤而已。”池夜摇了摇头,“大叔你今天下午一直无精打采的,是有什么烦心的事情吗?”
“印地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作为祭司会烦恼是当然的吧。”虞渊不动声色地掩饰着。
“大叔不是会为这些事烦心的人。”池夜倚在栏杆上,仰望着头顶灿烂的星空,“大叔不想说的话,那我就不问。”
虞渊侧身看着池夜。少女眼中满溢的星空,比天边闪亮的星辰更加耀眼。
“小夜,我刚才在想,要是你今天选择了来生,我该怎么办。”
“我不会这么选。尽管我的力量微不足道,但我仍然想要拯救来生,只是不是用复仇的方式。”池夜摇了摇头。
少女微笑着说道:“要是大叔这么想让我留下来,直接开口对我说就好了。那时候,我一定会留下。”
“即时留下来只会招来不幸,你也无所谓吗?”
灭世的阿波菲斯,纯洁善良的少女。世界的两级,就这样不可思议地重叠到了一起。
他不想杀死池夜,可是也没有保护好池夜。
是神明的任性和一意孤行,让池夜被白影带走,然后失去了记忆。
只要我开口,你就会留下……这我当然是知道的。
虞渊叹了口气,向楼梯的方向走去。
只要有人对你展露出丝毫的善意,那么你就绝对不会放手。你就是这样的人啊。
“小夜。”虞渊回眸说道,“你的记忆我已经有办法了。明早来天桥吧。到时候,一切的谜题就都会被解答了。”
“今晚随便怎样都好,做些自己想做的事吧。”
望着虞渊离去的背影,池夜愣住了。
祭司有了找回自己记忆的办法,但为什么完全开心不起来?
总感觉,记忆中那个他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遥远了。
记忆的碎片又翻涌起来,池夜捂住了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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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土,拥有神明庇佑的大陆。长久以来,连通着最高神神力的各方神明默默守护着东土的人类。
守护死后人类的灵魂,也是东土神明的职责。所以,在某个永远不会有凡人踏足的角落,名为“忘川”的河流默默生长着,河流一侧,是往生的彼岸,另一侧,是阴森的地府。
连通两者的奈何桥,闪过了一道蓝色的火焰。
奈何桥上,虞渊看着手中逐渐微弱下来的蓝色火焰。
海外诸岛到东土,传送的距离太过遥远,为此也损耗了相当的神力。
“阁下闯入忘川何事?”清亮的女子声音自河畔传来。虞渊抬头看去,看到了身着青色衣衫,别着红玉簪子的绮丽女子。她的手中,抓着一把黑色的云纹纸伞。
“孟婆吗……”虞渊看着对方红色宝石一样的眼眸,“传说中为地府引渡亡灵的神明。”
“我找你的上司有点事情。”虞渊露出了社交性的礼貌微笑,慢慢走下了奈何桥,“还请通融一……”
在虞渊即将走下奈何桥时,孟婆的纸伞拦住了他。
“住手。”孟婆的身后,出现了一袭宽袍,长发飘飘的年轻男子。
阎王,地府的主人。
“可是……”孟婆还要说什么,但阎王只是摇了摇头。
“这位大人,请随我来吧。”阎王露出了微笑,做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他的右眼是看透万物的生死簿,因此一眼便看穿了虞渊的身份。
创世神白鸟缔造了整个世界,她委派的最高神又给予了人间界的神明力量。
眼前这个奇装异服的男人,就是这个世界最高位的存在——虞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