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墨指甲裂了一块,他甩着手指头可怜巴巴地看着老师,物理老师笑着示意他回座位。
“基本的思路已经能看得出来了,这样吧,秦音,你来把后半部分写完整。”
窗帘又飘起来,笼罩在秦音身上,盖住了她的脸。那一瞬间像极了曾经坐在她旁边凌筱雅。
窗帘再次滑落,又不像了。
秦音站起身,那女战士一样的锐利目光,又让夏雨墨哭笑不得起来。
她站到讲台前,仰头看了看黑板上夏雨墨幼儿园水平的字迹,然后拿起黑板擦,大刀阔斧地将夏雨墨的解题步骤擦了个干净。
夏雨墨还没走回到倒数第二排自己的座位,就听见很多人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正对面的陈磊看看黑板,又看看夏雨墨,流露出怪异的眼神。
“这个解法太啰唆了。明明有更简单的。”
秦音干脆的声音从夏雨开背后响起。
夏雨墨愣了大概几秒钟,知道全班同学都在等自己的反应,可他也只是坐了下来,无比自然地打了个哈欠。
然后开始低头研究自己开裂的右手食指指甲。
“秦音……秦音就那样。”
旁边的陈磊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嘟囔了一句。
秦音就那样。就哪样?
夏雨墨无辜地皱眉看向陈磊。任何人听来都像是陈磊埋怨秦音的一句话,在陈磊的语气中,倒像是在为秦音开脱。
潜台词就是,你不可以怪她,因为她本来就是这个样子。
夏雨墨没言语,懒得计较。
下午第一节课,初夏的午后。物理老师有些口齿不清,讲课水平乏善可陈,夏雨墨的班级在半地下室,窗子硬生生把炽烈的正午阳光割成两半。所有人都在这暧昧的光线和闷热的空气中昏昏欲睡,没精打采地弯着腰,像被烤熟的大虾;只有夏雨墨自始至终挺直后背,用炯炯的目光盯着物理老师,好像他授课的内容中有天机泄露。
估计物理老师都被她盯得发毛了吧?
夏雨墨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忽然觉得她有点儿意思。那是一种夹杂在种种缺点之中的有意思。如果不惹到他,他倒是可以远距离观察观察她,就当是个乐子。
可惜她惹到他了。
就在这时候秦音忽然又转头。又是那种盯得人发毛的眼神。
夏雨墨没有较劲儿地回瞪,但懒洋洋的眼神毫不闪避,完全没有示弱或息事宁人的打算。秦音看着看着,眼睛却垂下去。
她转回去。这场没头没脑的较量就这样结束了。
夏雨墨买了一辆二手山地车。K 市给他留下的最好的印象,就是西边的这条海岸线。
在家乡那个乌烟瘴气的工业城市里,糟糕的市政规划和混乱的交通让舒舒服服地骑单车变成一种奢望。然而在这里,每天放学之后,趁着太阳还没落山,秦音可以在靛蓝的天空之下,沿着漫长的海岸线一路骑车回家。
一面夕阳,一面阴影。
戴上耳机,伴着歌声,少年双手脱把,像是下一秒钟就要长出翅膀,飞到沧海的另一边。
涨潮,游人散去,小贩回家,不知名的海鸟盘桓在头顶,不知道在寻找什么,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
少年一路追着海鸟,大脑放空,回家。
秦音番外四中的课程不会把知识点挖掘很深,习题难度也一般,相比师大附中的确是差了好几个等级,久而久之,温淼不免松懈下来。
又是物理课,秦音一只耳朵塞着耳机,用拄着下巴的那只手略微遮挡一下,就开始在课堂上发呆,连下课了都不知道。
直到一张一英寸照片的大头晃动在眼前,他才惊醒。
秦音伸长了胳膊将夏雨墨的一张一寸照挂在他眼前。夏雨墨盯着自己早上上交给小组长的照片,不解地问:“怎么了?”
这个晃照片却不讲话的动作实在有些亲昵,相熟的人做来很正常,然而秦音的表情,仍然像是憋着一股气,让夏雨墨实在不能不严阵以待。
“你这算近照?”
“初三照的,也就一年多以前,怎么不算是近照?”
“我没法用。照片是给你做临时档案用的,你交这种照片,不合格。”
您有病吗?夏雨墨有些不耐烦了。自从上次“简便算法”事件之后,很多人都等着看这个横空出世的转校生教训秦音,但是却什么都没等到。
夏雨墨不喜欢惹麻烦,虽然他也不喜欢秦音,但是更不喜欢被当枪使。
他叹口气,还是笑嘻嘻地解释:“男大十八变嘛。我只有这张照片了,这是最近最近的近照了。不信你问问别人,肯定都觉得和现在的我差别不大,怎么不能用了?”
夏雨墨停顿了一下,侧头看了一眼置身事外的陈磊,用胳膊肘推了推他。
“喏,陈磊,你跟她熟,你跟她讲道理。”
夏雨墨以为陈磊不会理他,没想到对方竟真的站起身,想要从秦音手中拿过照片端详,却被秦音躲过了。
陈磊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种可以称之为尴尬和意外的表情。
“哼,”秦音收回手,低头看了看照片,又抬头看了看夏雨墨,极为夸张地大声说,“你初三的时候人家没有告诉你不能戴着面具照相吗?”
半个班级的人都回头看他们。
夏雨墨慢慢站起来,忽然一个探身劈手夺回照片。
“你这笑话够无聊的,不就是想戗我说我初三满脸是痘看不出长什么样子吗?是,我说你夏威夷血统是我不对,但我只是想要夸你肤色特别长得挺好看的,你至于吗?
憋了一个多礼拜就想出这么一招来回击?是不是自己闷头排练一上午了啊?”
秦音的手还保持着捏着照片的姿势,半张着嘴,倔强的表情里塞满慌张。夏雨墨原本眉头拧成了麻花,看到她这副样子,也有点儿心软。
夏雨墨的后桌却扑哧笑出声。然后胆大的同学们纷纷笑起来,夏雨墨不知道他们笑什么,因为自己好像也没说什么特别有趣的话,然而他们就是笑个没完,尤其是女生,细细碎碎的笑声像玻璃珠叮叮当当滚了满地。
陈磊忽然用不大的声音说:“她只是想和你开个玩笑。”
这句话淹没在周围的吵闹中,夏雨墨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因为陈磊说完之后就坐下了,脸上一丝波澜也没有,翻开一本《五星题库》就开始做起来。
夏雨墨不知道秦音是否听到了这句话,她又是否认同。他忽然有种预感,即使秦音的确是开了个不成功的玩笑,她也一定不会承认这一点的。
相比承认自己连个玩笑都开不好,还不如被误会为敌意。
夏雨墨不明白自己怎么会了解秦音。
秦音咬着嘴唇硬碰硬地站在那里,夏雨墨也觉得自己有点儿过分了,想了想,将照片递过去。
“还是给你吧,我说真的,除非你要我现在去照一张,否则就没有别的可以用了,你凑合一下行吗?”
秦音竟然接了过来,什么都没说就坐下了。
过了一会儿,后桌男生递过来一包鱿鱼丝,说是特产,犒劳夏雨墨,他们几个一起请他吃。
夏雨墨尴尬地接过来,也没问他们究竟犒劳他什么。
夏雨墨番外到底还是做了宰一刀就跑的过客。
第二节课是政治,夏雨墨睡了小半节才抬起头,迷迷糊糊地看着满黑板的鬼画符,用胳膊肘轻轻推了推陈磊。
“讲到哪儿了?”
陈磊僵了一会儿,才将书挪过去一点儿,指了一段话给夏雨墨。
“这里。”
夏雨墨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刚刚陈磊好像原本并不想搭理他。
政治老师这时候走到教室门口和外面的什么人讲了几句话,班里开始有嗡嗡的说话声,夏雨墨觉得有点儿饿,就趁着这个时间从书桌里将鱿鱼丝掏出来,撕开包装纸。
第一口下去,就感觉到嘴里“嘎嘣”一声。
温淼的虎牙被硌掉了一半。
满教室都是他的惨叫。
夏雨墨捂着嘴巴,将吐在桌上的小石子儿扔到后桌,回过头恶狠狠地盯着给他鱿鱼丝的俩男生。
你们他妈的这是卸磨杀驴吧!
政治老师这时候冲进教室,不明所以地看着捂着嘴支支吾吾咿咿呀呀的温淼。
“咬舌头了?”政治老师问。
“他牙硌碎了。”
秦音清凌凌的声音响起,班里的人开始哄笑,关切地问他情况,夏雨墨一概摇头。
好像牙龈出血了,夏雨墨感觉到自己嘴里一股血腥味,他不敢开口说话,怕那效果太恐怖。
“赶紧去医院看看啊,别去咱校医院,咱校医院只有酒精棉。那个,你是转校的吧,知道医院在哪儿吗?要不陈磊,你陪他去一趟?”
陈磊抬头看着老师:“嗯……好啊,不过,刚刚吴主任让我下课一定要去他办公 室一趟,所以……好吧,我先把夏雨墨送去吧。”
夏雨墨心里明白陈磊的潜台词是什么,他不知道陈雷对自己哪儿来的这股别扭,也不想知道。
要是他能说话就好了,也不用像个傻子一样一边捂着嘴一边摆手。
夏雨墨咽了一口口水,腥气让他反胃。他瞥了一眼陈磊,陈磊坦然地回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