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那只混血精灵是在一家小酒吧。
微黯的金色香槟酒灯光、泛起微光原木吧台给人一点安宁高雅的感觉。酒吧的客人一直很少,今天只有一个人。
诺兰无意使用墙边的布艺沙发,那一组沙发适合好友聚会,而玻璃桌则用于和什么人聊天。因此,他坐在吧台靠墙的惯用座椅上,让自己避开交织的淡金色光线,一如既往略微沉入阴影。片刻之后,隔一个座位的地方坐下了什么人。
“……一杯苦艾酒，当地的特色是苦艾酒吧？纯冰水兑饮就可以了。”
那家伙生疏地点了单，好像对点酒单上的文字以及苦艾酒本身非常不熟悉，毕竟他是说着通用语，在人类国度长大的人。
“呐，晚上好呢，诺兰。听露露（西露芙）说你挺中意这家酒吧，所以我也来瞧瞧。今天你看上去很帅。”
他悠闲地打了个招呼，最后一句话是用精灵语说的，发音十分生涩，连他自己也忍俊不禁。
彼时调酒师正在吧台后边不紧不慢地工作，吧台的角落有一盆很小的绿色植物。
“不用特意奉承我。”
诺兰眯起眼睛，啜着自己的那一杯苦艾酒。
“我说的是真话，如果我说‘这是真话’，那么就表示这句话一定是真的，嗯，是真的。”
“你，还没喝酒就醉了么？”
诺兰斜了他一眼，并无恶意，艾德好像对自己的俏皮话挺满意，轻轻松松地笑着。
也许他的话的确是发自内心。诺兰今晚穿着男装，朴素的条纹格子衬衫、干净的蓝色牛仔裤，戴着一只运动手表。他将不太长的头发绑成马尾，露出比一般精灵略短一些的尖耳朵，现在的他看上去就是一名非常普通的、清秀整洁的精灵族少年。
和穿女仆装的时候有一点差别，他会化淡妆，为了更像一名端庄的女仆。
苦艾酒被送了过来，艾德皱起眉头，似乎对新鲜事物怀有一丝警惕，他端起古典杯喝了一小口，然后露出有些难受的表情。
“精灵族真的喜欢这种酒吗？外行人好像懂不了？”
“苦艾酒被称为最令人心醉的酒，这名号就是精灵族给的。”
“也是最引人堕落的酒，是吗？听说喝它会产生幻觉。”
“不酗酒就没事，它的酒精度很高，就算酒量好的人也不能多喝。”
“你喜欢吗？”
“一般般，因为是家乡的特产，很有名，我也偶尔喝一点。”
提及苦艾酒，就会想到精灵，酒的颜色是无比迷人的绿色，从翠绿到深绿林林总总，就像树的毒液，就像精灵的绿宝石眼瞳，一边被赋予“绿仙子”的美名，一边被叫做“堕落的毒酒”。
据说，过去的一些艺术家对苦艾酒情有独钟，因为它能使人亢奋产生幻觉，甚至带来创作灵感。不过“致幻”这一说法现已被证实无效，苦艾酒对人体的影响主要来自于它的高酒精度。
“今天，你好像变得好说话一点了？……因为男装的缘故吗？”
艾德问。
原来穿上男装还这效果，日后伊奈尔任性调皮胡闹的时候，是不是给她穿上男装，就会变成温文尔雅的贵公子？
“啧，你的废话真多。算了，别喝酒了，吃点东西吧。”
空腹饮酒会伤胃，因此零食是有必要的，诺兰加点了一份坚果与炸薯片的拼盘。他看见艾德手指上缠着创可贴，十根手指都是，不由得皱眉，又没法要求他滴酒不沾，只能让酒保拿来一双吃东西用的筷子，这只狐狸的妈妈是樱都国的狐族，他会用筷子。
“我最近遇到了一点烦心事，所以干脆来这里喝酒。正好遇见了你，有个朋友在身边，好像可以放开点喝了。”
艾德将加冰水的苦艾酒搁在面前的桌台上，微微皱眉观察那杯子中的颜色，是介于薄荷绿与新绿之间的一种色泽，比广告上的浅一些。
杯中的酒只剩下一半了，好像喝得太快了点，那种传说中的“致幻”似乎没有出现的可能性。
为什么人会饮酒？为了浇愁。
艾德抿住嘴唇，用舌尖舔舔口腔里的酒精味，
不多时，酒劲一下子就上来了，艾德开始絮絮叨叨：
“因为孤独。不用想也知道，我们两个人到底有多另类。全世界没有第二只像我这样的人类与狐族的混血，正好另外一位半精灵去世了，全世界只剩下你一只半精灵。这种事情，想着就……”
……烦，大概会很烦闷吧。在那无比神奇而雷打不动的现实面前，连呐喊斥责的力气都没有了。
什么时候会孤独到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这种事情为什么，到底有什么理由会发生？
“艾德威尔克，冷静一下，现在全世界还有八个像我们一样的人。”
“是包括我们在内的八个。”
“好，你说的什么都对。冷静下来，回家去，睡觉，好好休息，你只是喝了苦艾酒醉了。”
“对不起，我没有想过要闹。那、那个，觉得孤独是错吗？生气是错吗？我不要连这个权力都……”
就是会觉得孤独，就是会生气难过，这些情绪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可以吗？
艾德露出微微烦躁的神色，他很少这样。
“你没有错。”
诺兰说。
他们离开酒吧的时候，天空飘下细细的雨，安静的小巷子里暮色四合，树木和绿化植物的颜色变得格外鲜亮。看样子雨不会变大，精灵族较为擅长预判天气，诺兰打算先送艾德回到住处。
“呐，诺兰，今天你能陪陪我，真的非常感谢。”
艾德原地站住，看着诺兰的背影说道。诺兰回过头来，双手插在裤兜里，沉默不语。
“但是，孤独感什么的，有时候好像真的能杀人。”
艾德站在墙头的电灯泡照不到的地方，微微歪头，看不清楚表情，而话语低沉温柔，宛如春夜的清风。
然后，那只狐狸低垂下狐耳，举起手中的枪，将枪口对准诺兰。
幽寂的、灯光昏暗的巷子里，传出微弱的枪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