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藏幕 场景:湖畔战场 伊奈尔 艾德维
那里有死亡的气息,很重很重的死气。
有一艘很大的船坠落在地表,那种在空中飞行的船叫做空行舰船,是旧时代的一种战争兵器。那艘船损毁得非常严重,尾部残留着破碎的弗洛伊城国旗印,四周散落下大量分崩离析的碎片。
有很多很多尸骸躺在黑色的土地上,他们是战争中的死者,湖畔的水被染成浅红色。
艾德从碎片和尸骸之间绕行着向前走,伊奈尔背靠舰船的残骸坐着,将银色的镰刀搁在地面上。
她的身影就在不远的地方,发丝的银色成为黑色的战场上唯一的亮眼色彩。
路不好走,艾德走过那一小段路就花了很久,他在伊奈尔身边跪下来。伊奈尔睁开眼睛,说出一个很细小的声音,好像是他的名字。
艾德不说话,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然后摸摸她的脸。伊奈尔的脸颊湿漉漉地,刚刚哭过,他用衣服的袖口为她将泪痕拭去。
他看见她的眼睛,不再是青空般的天蓝色,已经变成了浅紫色,这是他熟悉的瞳色,他从来不愿意探究这色彩是否是一种伤痕(魔力灼伤后遗症)。
现在是演戏,同时也不是演戏,进入时代剧的舞台空间以来,很多地方都是即兴表演,也有很多地方不是。艾德可以断定,这场戏是将伊奈尔的一段记忆重新上演。
但是他现在来得晚。
他知道这场戏没有happy ending,无论怎么挣扎,他们和弗洛伊军都会落败。
但是他要去往伊奈尔身边,无论是戏里还是戏外。
“艾伊,你知道伊奈尔是谁吗?”
伊奈尔问道,淡紫色眼睛中噙着泪水。艾德初次见到她哭泣的样子。
“现在知道了。”
“为什么从来都不问?”
他曾经问过一次,在相遇不久的时候,伊奈尔不告诉他,就不再追问了。
“我不在乎伊奈尔是不是白死神,我自己是谁也不在乎。”
他说,看待事物的方式有着独到之处。
“艾伊,你现在是伊奈尔的神灵,伊奈尔要向你许三个愿望。”
伊奈尔扯了扯他的袖口,抬起湿润的眼睛看着他。
艾德说无论是什么愿望都要为她实现,于是伊奈尔说出三个愿望。
第一个愿望,活下去。
第二个愿望,恋爱。
第三个愿望,毁灭世界。
然后少女紧紧抓住他,将脸挨在他的胸前。
“就一小会儿。”她说。
“好。”他回答。
然后,艾德搂住她,忍耐住胸中翻涌的疼痛感。伊奈尔在他的怀中哭泣起来,哭的过程很慢,一开始声音很轻,既轻又细,然后慢慢地放声恸哭起来。
(《白玫瑰公主》演剧落幕)
记忆、回忆,或者称之为过去的事情、历史。
那是艾德不愿意探寻的东西。
他天生对被称为“历史”的事物没有兴趣,甚至到了麻木不仁的地步,近代技术发展史倒是略知一二,但它不算是狭义上的历史。比较相信的是,人们总说要以史为鉴,但却从未以史为鉴,匪夷所思的错误照犯不误。
就个人而言,顾不了过去,只能看着现在。
他们离开舞台空间,回到现实世界,停留在弗洛伊市立图书馆的四楼私人起居室,安妮独自待在卧室里,将客厅留给他们单独使用。
“我们回家吧,艾伊。”
伊奈尔说。
“去爸爸那边还是妈妈那边?还是回莫里华特市?”
他打算完全听从伊奈尔的决定,他会陪她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不要去见爸爸妈妈,伊奈尔还没整理好去见爸爸妈妈的心情。”
“知道了。”
“我们回伊奈尔的小别墅。”
艾德答应了,摸摸伊奈尔的头。伊奈尔变得任性了,抱住他的腰不松手。艾德明白,男友的爸爸妈妈不是伊奈尔的亲生父母。这无关亲密、信赖,这是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
打出租回到伊奈尔所拥有的独栋小洋楼的时候是晚上九点半,房子早已被收拾过,可以直接入住。艾德将房间里的那张大一些的床整理一下,他与伊奈尔就共枕而卧。
艾德醒来地较早,而伊奈尔睡得很熟。这是少有的情况,大概是因为她身上积蓄的疲惫比他多。
他翻身转向她的方向,摸摸她的头发,然后在双人大床上继续躺着。白昼的光不能透过蔚蓝色的遮光窗帘,室内安静而昏暗。
伤痕。
——艾德想起这回事,摸摸自己左胸的位置。
在战争戏中受到了重创,那是让鲜血浸染左肺的致命伤,如果不是演戏,必死无疑。
不过那是演戏,就像RPG游戏,离开舞台之后那伤就不复存在,一丝痕迹也不留。
肉体的伤不同于记忆的伤痕。
他发现伊奈尔在面前动了一下,很轻的动作,那样万籁俱寂唯有鸟鸣的清晨,一丝一毫的响动他都能够察觉地到。
她会苏醒过来,一如我想。
伤是会愈合的,但是在记忆之中始终会留存一个伤痕。不去触碰、不去提及、不去想起,然而它始终存在,唯有这一点无法否定。
这无关乎积极上进的人生态度、无关乎坚强、坚韧、无坚不摧。无关乎忘却过去,将记忆当做没发生过的做法。
不可否认,伤痕是存在的。
(而且无论是自己还是伊奈尔,都带着各自的伤痕。)
艾德碰了碰伊奈尔的脸颊,她苏醒的迹象越发明显。
她再次动了动,翻过身仰面朝上,银色的长发扎成一束垂在胸前。艾德从床上坐起来,那动静无疑大大地惊动了她,伊奈尔睁开眼睛,眼瞳迷蒙而无暇,瞳仁的紫色令人想到魔力灼伤后遗症。
“早上好。”
艾德说道。
“……艾伊。”
伊奈尔唤着他的名字,揉揉眼睛,又在床上翻了翻身赖了一会儿,然后坐起来。
“早餐想吃什么?我来做。”
他问。
“随便。”
伊奈尔看上去并不想吃东西。
“好,我知道了。”
艾德思索一下后回答,无需多问,应该做点好入口的食物。
艾德出去后,房间里。
非常细心地倾听着,直到那脚步声走到楼下逐渐消失不见。
伊奈尔在大床上滚了滚,然后背靠着床头坐起来,双手抱住膝盖。
想到了以前的事情,不是什么值得诉说的事。
最后一战过后,将要落幕的时刻,在废墟上见到了神,向神述说了三个愿望,她无条件地为伊奈尔实现了其中一个——活下去。
即使想要为城国殉死,但是公主依旧期望活着。
将年龄封印在此时此刻的十五岁,不会死去,直到另外两个愿望实现之时。
那是伊奈尔凭借着自身的意志,向神索取的诅咒。
然后,改变原本的名字,其实也只是把它简化了一下,将“伊奈尔·罗宾”用作新的名字。
当时也有过复国的想法,带领臣僚逃亡国外,等待机会卷土重来。但是时间过去了很久,当年的有志之士们逐渐离去,不知不觉中,已经变成孤身一人了。
随后,经历漫长的星霜岁月的洗礼,时代发生了次次变革,故国被尘封于历史书中。
世界上已经不需要弗洛伊城国了,伊欧奈拉公主也是不需要的。
在回首走过的道路的时候,逐渐意识到,一直以来,伊奈尔什么也没做过,作为公主也是,作为普通少女也是。仅仅是保有着接近永恒的寿命,浪费着无数的时光,止步不前地,一直活着而已。
怀着未了的心愿与梦想,一事无成地、孤单一人地在世界中长久地活着。
甚至,连恋爱都没有过。
后悔与不甘,以及自怨自艾的情绪几乎要将伊奈尔压倒。
原来仅仅只是活着而已,也会成为诅咒。
艾德去最近的便利店买好一些食材,只花了20分钟就回到家里。
做布丁吧,现在不是做浮岛布丁的时候,就做一个普通的牛奶布丁。做好之后盛在矮脚玻璃杯里,装饰一片从花盆里摘下的薄荷叶。
牛奶布丁也是自己比较拿手的一道简单甜品。
艾德从橱柜中拿出器皿,用玻璃计量杯盛要用的水,然后,计量杯从手中脱离,掉落在铺着瓷砖的厨台边缘,一下子就磕碎成了两半。
……不是粗心大意,是因为今天做甜品不在状态,就像贝斯手忘记了曲谱,抱着那低音吉他不知何从下手。
艾德轻轻摇摇头让自己清醒,找来一只纸盒做容器,拾起破损的玻璃放进去,手指尖感觉到轻轻的一个刺痛。
很轻,就像一缕冷风飘过的那种轻微的痛感。然后,拿开抹布看见食指上面渗出血,逐渐汇聚成一滴,慢慢滑落下去。
“啧。”
他小声咂舌,像说“我知道了”,或者“我看到了”。
——就像流泪一样,那种流血的景象。但又不像,泪水是晶莹剔透、非常非常澄澈的一种水。
像海水一样。
艾德是不怎么流泪的,他觉得自己不是会流泪的人。
他想起了什么,将手指在口中含住。印象中,年幼的时候有一次弄破了手指,妈妈就是这样帮助自己处理伤口的。
那个时候是五岁呢?还是六岁?
他唯独记得当时妈妈穿着连衣裙,认真地模样就像天使一样温柔。
然后割破的小伤口很快就不流血了。
艾德吸了一口气,略微抬起头将其呼出,然后看着放在面前的玻璃器皿,抿起嘴唇。他不做任何事情,站在那里足足一分钟,唯有沉默宛如海的浪潮一样不断升起落降,那呼吸声像潮音一般。
做布丁吧,他心想,快点,别呆着不动,不动的话解决不了任何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