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做好了布丁就端上楼,送到伊奈尔的房间。如之前所想的一样,布丁做得很好,颜色是柔嫩的奶白色,上面装饰一片薄荷叶。
伊奈尔说了谢谢,声音很小。艾德将盛布丁的矮脚杯放在桌子上面。
“我要出去一下。”他开口说道:“去吸烟。”
“嗯。”伊奈尔回答。
艾德离开了,重新将房间的门关上。他去厨房找出家里最大的那只可乐杯,足足有一个电影奖奖杯那么高,然后向杯中倒入足量的冰镇可乐,加入足量以至于过量的冰块。
到哪里去呢?
艾德考虑着,他并没有打算出门,到处都禁烟,到处都是禁烟区,仿佛要将吸烟者赶往天涯海角和自家马桶盖,为何不对吸烟者给予一丝丝体谅,那些人们吸的何尝是烟?
客厅?烟味会经久不散,要开好长时间的空气净化器。马桶盖?不乐意。
艾德端着可乐、拿着烟灰缸在房子门廊的台阶上找了一个合适的位置坐了下来。他一边看着开阔的空间,一边拒绝着开阔的空间,然后喝了一口可乐,从烟盒里取出一根薄荷烟,掐破两颗爆珠,衔在嘴里点燃吸了一口。
好冰。
整个口腔,以至于流入体内的烟气都是冰的。
父亲艾略特吸烟,好像从自己现在的这个年龄就开始吸了,但是他吸得极少,吸烟是为了回应一下当时的心情。
艾略特是拥有相当的自控力的人,“烟瘾”在他面前是弱不禁风的魔鬼,他不会被细枝末节的事情束缚手脚。艾德认为自己做不到父亲那么好。
他将烟气吸入体内,让它流过肺,他想象着清凉的水流过一排弯弯曲曲管道的样子,会是那种感觉吗?然后将烟气尽数呼出,一丝也不剩下。
艾德继续大口喝可乐,再吸一两口烟,将烟灰掸两下抖落在烟灰缸里,看着天上的云如羊群般聚集起来。
给查尔斯打电话是可乐喝完了之后,艾德拿出来一只方形酒杯,注入三分之一的琥珀色威士忌,加入一些饮用水。
他坐在同样的地方,打通了那个算是他的义兄的花花公子的电话,听说那家伙现在不那么轻浮,认真起来了,谁晓得呢?
“你在哪里?在酒吧吗?”艾德问道。
“还没下班。”对方说。
“那我晚些时候打过来?”
“不,没事,快到下班时间了,我可以陪你聊聊。”
对面传来了好像在移动的声音,用自动咖啡机将咖啡注入杯子的声音,艾德知道那家伙工作时间不会喝酒。
“没有大事,只是心情上有一些郁结的东西。”他说。
“赌球赔了内裤还是和你的女友吵架了?”
“有关于伊奈尔的事情,具体的我不多说,你也不许将今天对你说的事情说出去,我给你一元钱当封口费。”
“好,这笔数量惊人的封口费我收下了。请说吧。”
艾德只将伊奈尔父母双亡、孤身一人一定很难过的事情告诉查尔斯,电话对面的他沉默静听。
“我也会跟着难过起来,就是这。”
他最后说道。
“你一开始就没有向她打探她的身世,对吧,艾德老弟?”查尔斯问。
“没有,我不会去探寻别人是谁。就像我不乐意其他人探寻我是谁。我对伊奈尔说过,如果有什么困难,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就告诉我,让我来全力以赴。”
“保持着一种不知你我是谁的懵懂状态,也不能完全说是懵懂,着眼于当下,很有你的风格呢,艾德威尔克。”
对面有东西碰撞的声音,查尔斯在喝咖啡或者茶,将杯子搁在桌面上。大约就是做这件事情发出的声音。
“只要把烦闷的事情说出来就好,我想对于伊奈尔和我都是这样,回忆不可改变,但是明天还可以继续活下去。”
“生活要朝前看。”查尔斯苦笑了一下,艾德能够感觉地到他说这话时一定笑了。
“只能朝前看,因为以前的事情完全没办法了,以后的事情还有可能多少想点法子出来。……我有过失忆的经历,所以对此深有感触。”
他再次吸烟,过肺,呼出烟雾,停了好长一个空档没有说话。
“还有,我很难过。我因为看见了人们互相杀害的历史而感到害怕,总有一天我也会卷入战火之中,我们本身就生活在充满暴力的世界之中。”
他站在甲板上沐浴被刺眼阳光烧成金黄色的血雨,他前往船头的最前端,用宝物阻挡毁灭性的炮击,他走过舰船坠落的遗骸,越过尸骨堆积的道路,去接伊奈尔,伊奈尔哭了起来。
伊奈尔在废墟中濒临死亡,说想要毁灭世界。
艾德闭上眼睛就能回想起这些事情,他都不愿意开口描述一遍。
“悲伤是对你有好处的。”
查尔斯回答。
“是么?”
“如果你不清晰地、彻骨地体会悲伤,你就不是人。我早就觉得你的嬉皮笑脸的外壳下面有什么不笑的东西。”
“喂,我不爱听你说这样的话。”
“这是什么语气?叫声哥。”
“哥。”
他老老实实地照做,查尔斯因为这微小的举动就满意地答应一声,然后再次开口:
“悲伤的时候,就理所当然地感到悲伤,这不是你的过错,也不是懦弱。”
“知道。”艾德回答,他最后说道:“你在下班之前,能和我这样聊一会儿,真的很感谢。”
结束了通话,艾德将智能手机放在旁边的地板上,继续喝着剩下不多的威士忌。
手背上,落下了一滴水珠。
快下雨了。日光消散,天也阴了,空气转冷,一下子变得冷气袭人,秋季的凉风将地面上的枯黄色落叶吹动。
雨如约而来,今天上午的天气预报说会有阵雨,真是非常非常应景的雨。
艾德换了位置,坐在淋不到雨的门廊里的椅子中,凝视着前方的灰色天空,将雨降下的全过程尽收眼底。秋季的雨很冷,慢慢编织成寒冷的雨幕,然**院里的路灯逐一点亮,那珍珠白的灯光宛如鬼影,雨幕朦脓。
所以,
这是眼泪吧。
意识这件事的时候,自己已经开始流泪。
艾德垂下眼帘,保持沉默什么也不做,等候眼泪慢慢从脸上滑落。
没关系,这不是过错,也不是懦弱。
如果已经脱离了幼儿期的话,就没有流泪的必要了。记忆中,自己好像没有多少哭泣的经历。
如果遇见了什么困难的事情,或者,对于悲伤的事情,会保持沉默地去理解“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
一直以来的人生中,都拒绝流泪,因为眼泪是没有用处的,因为那是软弱无力的东西。
所以,缺乏眼泪的自己,暂时还难以定义现在从眼眶中慢慢流出的泪水,到底含有怎样的意义。
唯一知道的是,那温热的泪水之中,一定包含着满溢而出的情绪。
酒精和咖啡因都是有毒的,但是毒性很低,一般不致命。艾德是混血狐族,会醉酒和咖啡因,所以他不能多吃巧克力、多喝咖啡、可乐等等。
他躺在冰冷彻骨的门廊下面,感觉自己一定中毒了,但是绝对不会死,人不会这样轻易地死去。雨水带来寒气,从地板上一点点渗入身体里面,冷地手脚僵硬。
睡着的时候,朦胧地感觉到有人把自己从地面上抱起来,带去别的地方。
花了很长时间才清醒过来,宿醉过后头痛乏力。天黑得彻底,窗外依旧有下雨的声音。艾德发现自己安全地睡在床上,但是伊奈尔不在旁边,床头柜上有一个看似一封信的东西。
他不知道伊奈尔在哪里,无理由地害怕自己被丢下了,因此发出野兽般的嘶鸣。
过了一会儿看了伊奈尔的信,邀请他去她的另一个住处住一段时间。艾德感觉到难以置信,因为伊奈尔说她的住处在天上。
他独自一人坐在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搜索。
不可思议,世界上真的有住在天上的人类。那只能用“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来解释。有人居于深山老林,有人在悬崖峭壁筑巢,有人在冰天雪地里看极光,还有人常年累月居于城市森林。
艾德对伊奈尔的空行舰船怀有期待,找出好多空行舰船的图片,在笔记本电脑上一一浏览而过。那是过去时代的飞行工具,除去军用船之外,民用船有着形状优美的船身,无帆,由两排桨来调整方向,散发出旧时的幻想气息。
天空中仅仅有一个浮游岛,名为天空之城艾尔柯维亚,那是神和天使们的居所,人不可靠近神的场所。
而天空中,比浮游岛低很多的空中,有一些人造的飞行器。——艾德通过网络寻找天空住民的资料的时候了解到这些信息。
除了伊奈尔的“摇篮号”空行舰船,还有一些其他人的私人住所,现存的还有两艘飞艇,一个人造微型浮游岛。
它们都有着固定的运行路线,与空中交通工具互不干扰。以一种互不相见的默契分享着广阔的、广阔无边的空中领域。
何其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