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是城郊的森林公园,公园占地面积广阔,西边是湖泊,湖泊连接弗洛伊城。艾德担心那只幽灵渡过湖面进入弗洛伊城的地界,那边的湖畔是滨湖公园,公园外是繁华的城区,许多市民居住在那里。
他们已经接连三天在这边的森林公园发现幽灵的浮光掠影,每晚在此巡逻,今天终于和它正式见面。
幽灵有着黑色四爪怪物的形态,一条翼龙那么大,漂浮不定,像一大团黑烟。
菲利从次元碎片中拿出十五枚红魔晶,向其中注入凤凰火焰,那些晶石燃烧起来,飞到艾德身边,将他围在中间,就像悬浮在空中的血的结晶。
“我的火焰可以烧掉幽灵的记忆,只要这些晶石在你身边就能保护你不受伤害,但是,如果它们碎掉了,你一定要及时撤退。”
艾德点头答应。
他用破魔弹向幽灵射击,菲利用火焰箭向幽灵射击。
幽灵逃跑、反击、近身,几个回合下来,改换为近身战斗。
艾德召来打刀夜明信一,提升刀的魔力,附加破魔能力,用刀锋斩向幽灵。刀没入黑色的气焰,将其斩断,没有任何击中实物的手感,不过能够听见幽灵的魔力被击碎的声音,证明攻击有效。
一些噪音响起来。
炮弹声、枪弹声、尖叫声、嚎哭声。
那些是幽灵的记忆中的声音,它是战争亡灵的集合体,它的记忆中充斥了这些声音。
如果它受了伤,发出哭嚎,也是用这些声音来哭嚎的。
那些声音十分恐怖、悲惨、不忍卒听,艾德沉下心来,继续斩击黑雾一般的幽灵,身边的一枚红魔晶颤颤巍巍地摇晃片刻,四分五裂,像溅起的血花。
这些红魔晶保护他不受幽灵记忆的伤害,是价值高昂的消耗品。艾德意识到,记忆也可以用作武器,给人造成很大的伤害。
蕴含凤凰火焰的红魔晶破碎的速度比想象中的快,菲利再次投下几枚给艾德做补充,但是补充跟不上消耗。
他满身狂气地斩击幽灵,手起刀落,黑焰四溅,幽灵的哭嚎振聋发聩,他的身边只剩四枚红魔晶,好像承受过大压力一般,散发着刺眼的红光。
幽灵向湖泊方向逃窜,艾德身形敏捷地去追。
“艾德,你撤退,现在很危险!”
菲利喊道。
“不要,马上就要捉住它了,不要让它渡过那里!”
别让那只幽灵渡过湖泊,对岸是伊奈尔的故乡弗洛伊城繁华区,许多居民一无所知地安心睡在家中。
艾德追向幽灵,菲利在空中飞行,张弓搭箭,念出命令词,向幽灵发射外形酷似红宝石的火焰箭。
艾德感觉有机会一举斩灭它。
举起著名的古刀,从空中坠落下去,刀刃刚刚接触到幽灵的时候,幽灵化为黑雾扩散开来。
耳边传来菲利克斯的呼喊声,她好像在着急,但是艾德听不清。
周围全是炮弹声、枪弹声、尖叫声、嚎哭声。幽灵用这些记忆中的声音来发出惨叫。
黑色的幽灵分成两半,剧烈颤动着,然后变成一个具有攻击性的形状。看清它的时候,艾德认为没有机会避开。
那是一对黑色巨颚,长有野兽般的大獠牙,凶残而充满攻击性。
他落向幽灵的巨颚,大量声音向他冲来,在不经意间,仅剩的四枚守护红魔晶剧烈摇晃,然后同时碎掉,宛如身边飞扬的血花。
无数的记忆冲向下坠的青年。
凤凰在天空中发出响彻夜空的懊恼哀鸣。
***
那里有很多记忆。
战场上有很多士兵死去,死去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为什么事物而战斗。
城市里有很多平民遇害,死去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非得被杀。
逃兵死于动乱。
士兵想起自己还有一个眷恋的邻家妹妹,平民想起自己还有一个未曾长大的小女儿,逃兵想起自己当逃兵之前被一名小女孩帮助过。
幽灵有一千零三十一个,他们有很多很多的记忆,其中的三个幽灵是他们的首领,他们有非常清晰的执念。
那个邻家妹妹\天真可怜的小女儿\一面之缘的小女孩。
幽灵将袭击者含入巨大的黑颚之中,无数的记忆对他进行袭击。
艾德睁大眼睛,捂住耳朵,身体颤抖。
因为来到了不该来的地方,看见了不该看到的光景,听见了上千个不该听的恶愿。无法救下在眼前死去的孩童,无法理解人为什么会做出如此恶行。
赤诚的心受到冲击,敏锐的头脑中浮现出悖论。思考的错误不断地叠加,继续叠加,引发了巨大的混乱。
到了这个时候,关闭聆听他人愿望的[神聆]也已经来不及了,那些悲痛的、幽暗的、愤怒的、暴力的、血色的愿望已经涌入身体内部,宛如毒一般随着血液污染了全身上下。
已经来不及了。
听见了声音。
宛如野兽般的嘶吼,因为过于凄厉,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嗓子干涩,才明白那是自己在吼叫。
双手看上去不像自己的双手,黑色的兽爪变得格外坚硬结实,轻轻一挥就将树木斩断。
魔力变得不想自己的魔力,魔力正在燃烧,血管中的血液好像变成了炽烈的岩浆,但是与以往不同,思维也烫起来,好像快要蒸发一般。
艾德这一存在好像变得与以往不一样了。
自己变得不像自己。
听见了声音。
一些声音诉说着愿望,既有生者的愿望,也有逝者的愿望,还有虽死却未死的恶灵的愿望。
其中,有一个最清澈、最清晰的残酷声音,那个声音是众多愿望的主导。
“全部都杀掉。”
将杀人者全部杀死。
将残害幼童者全部杀死。
将暴力伤人者全部杀死。
将启动战争机器,并且享用它带来的利益的人全部杀死。
将无言地对战争闭上眼,心安理得地享受幸福的人全部杀死。
——那可能是毁灭性的宣言。
“啊呜呜呜呜呜呜——————!!”
(不要说了!!快闭嘴!!杀了你!!)
不像自己的自己向前冲去,挥出了利爪。
声音被打碎,空气被打碎,湖面的月影被打碎。
在激荡飞溅的水幕之中,喘息着,剧烈喘息着,像一只野兽。
然后,水纹逐渐平息,透过湖面的倒映,看见了一只半人半兽的存在。
——啊,这是什么?
全身缠绕着鲜红的魔力气焰,宛如鲜血;锋利坚硬的爪,充满力量的手臂正好用来撕扯;尖锐的雪白獠牙很适合撕咬;四肢伏地,姿态矫健而无比凶悍。
————杀人的野兽?吃人的野兽?还是别的什么?
为什么会自然而然想到杀人这种事情呢?
染上疯狂色彩的野兽发出啸叫,赤色的气焰高涨,向自己的影子挥出黑色利爪。
重复着这样的动作,一边吼叫。
然后,光辉闪烁,那兽爪被更加坚硬的银色兵器挡下。
月色宛如从天上流淌而下的银色水流,湖面荡起层层涟漪。沐浴着清冷的辉光,银发少女从天而降。
野兽迟疑了,沉默了,兽化的竖瞳中映出她的身影。
她的眼神如同看穿一切悲哀一般,无比冷彻,满怀仁爱。
宛如亲爱的银色死神。
和死神少女一同来寻找的幽灵的是一只年长狐狸,他活过了近千年的岁月,这段时间是正常狐族寿命的十倍。他是出生在远方岛屿的白狐,狐耳和狐尾是白的,尖端有一部分黑色。
他有八条狐尾,那是重度妖化的表现。世界上的鬼灵精怪传说故事中对他有所记载,人们叫他鬼狐、八尾狐、著名刀匠,他的名字是浅田信一。
浅田信一和伊奈尔从夜空中飞到湖畔,看见幽灵正在伤害年轻的狐狸,伊奈尔立刻去救人,浅田信一变成巨大的八尾狐,脚下踏着幽蓝的鬼火俯冲下去,张开巨大狐口咬住幽灵,将其拖入树林里,像野兽一样翻滚、撕咬、扭打。
鬼狐的体质特殊,咬起幽灵来就像咬活物一般,这不是他第一次与幽灵战斗了,千年来,他对战过多个极其危险、怨念深重的战争幽灵。
艾德的视野染上血色。
很快理解到自己眼球破损的事实,然后因为碾碎理智般的剧痛而本能地流泪。
受伤是非常疼痛的事情,重伤的话就会死。在体会到这些定理的同时,因为魔力损耗身体迅速解除兽化,转变为脆弱的人体。
很痛很痛,痛到无法发出哀嚎的程度,甚至感受到死亡的威胁。然后,依旧保有视力的左眼映入白银色的身影。
于是,向那抹色彩伸出了手。
从指间到手臂沾染了幽灵毒,只要碰到就会刺激人的魔力、带来疼痛感。在知道这一点的情况下,依旧向人类少女伸出手。
因为,如果在这种情况下依旧能够被拥抱,那就证明自己是被深爱着的。
伊奈尔放开镰刀,跪下来抱住倒在地上的狐狸青年,让他倚靠在自己胸前。好像伤痛被抚平了一些似的,艾德的状态变得平静一些,从喉咙里发出低声的呻吟。
“咬住毛巾,咬紧。一定不要动。”
伊奈尔说道,将毛巾卷送到艾德嘴边让他咬住,狐狸青年非常听她的话,即使负伤受痛也没有乱动。伊奈尔抬起手,握住魔力汇聚而成的小手术刀,伸向艾德受损的右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