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华特市的东部,莫里海湾的外缘,遥远的海面上有一座小岛。
岛上居住着十多只狐狸,一名男仆,一名狐狸神明。
传说中狐神年轻漂亮、千变万化,游走于各个国家的外交场合。
他没有眷属,不属于任何一个地方。
伊奈尔从近海游艇上下船,登上小岛的停船码头。
她戴着浅色的蜡染遮阳帽,穿着夏天的连衣裙,白色的裙摆在风中飘动。
今天阳光灿烂,适合在海边踩浪花。但是,现在有比踩浪花更开心的事情。
少女摘下帽子,用手压住被风吹动的银色长发,打量一下岛上的树林,然后快步走上林间小路。
树林比之前茂盛了,得益于园林规划,艾德获得岛之后,听专业人士的建议,种了一些新树。
树林里有一些半散养的狐狸,一共十一只,包括今年新生的小狐狸。有一间兔舍和鸡舍,但是里面的兔和鸡快被狐狸们偷光了。
树林里有一名穿工装裤的年轻人,拎着一只装肉饼的桶,正在投喂狐狸。
“中午好,福切瑞先生。”
伊奈尔向他打招呼。
福切瑞抬起头来。
建立岛上设施的时候,艾德说,需要一名劳改犯来干活儿。他提出申请,将服刑中的福切瑞带走,设施建立完后,让福切瑞留下来当护林员。
同时也是动物饲养员。
狐狸们看见有食物,开心地嘤嘤叫,从树林里窜出来,往福切瑞身上扑。
福切瑞好不容易空出一只手,向伊奈尔招招手。
森林深处有一座小神社,门口的红色鸟居边摆放着两座狐狸彩绘雕像。
旁边有一株大树,狐族的古典传说中,神从天上来到现世,会降临在大树上。
那只狐狸很遵循传统,就在自己的神社里移栽大树。
神社正殿的地板是灰色大理石材质的,这些地板都是福切瑞和一名狱友在劳改期间制造的。
台子上供奉着神器,一枚黄宝石耳钉,是神权•神聆的具象化。
后来,艾德有能力让更多的神权具象化为物品,供奉在这里的是最有代表性的一个。
幸好没有把“少女的白色丝袜”之类的东西供奉在神龛,不如分分钟让他身败名裂。
伊奈尔在神殿四周走了走,发现狐耳男不在这里。
“伊奈姐姐。”
小幽灵从不知名的地方跑出来。
因为神社里需要有巫女,所以幽幽穿着巫女服。
变成了在天上飘来飘去、头上带着小三角布条、穿着白色服装的和风幽灵。
稍微有点可爱。
“狐狸大人在船上。”
幽幽为伊奈尔指明方向。
岛上有两个他的住处,一个是神社,一个是停放在沙滩上的空行舰船。
那艘船是伊奈尔的,他说想要,就送给他了。
现在狐耳男的一个愿望实现了,有一座小岛,在海滩上停着一艘船,住在船上,每天都看见海。
伊奈尔启动灵视,向那边张望一下,发现艾德果然在那里。
“无论何时伊奈尔来到岛上,我就在船上等你。”
他曾经说过。
伊奈尔走近路过去,今天下午的仪式他可不能缺席。
海滩上有一个地标性雕塑,是伊奈尔送给艾德的。
一个白色的机甲足部武装,等比例大小,高度达到了十米左右。
男人都喜欢机甲吧。
艾德曾经说过,他喜欢“机甲”、“白丝”、“美足”,伊奈尔把这些记在了小本本上面。
于是送给了他一个设计上特别漂亮炫酷的机甲足部武装,主色调是亮眼的纯白色。
艾德感动地哭了,让建筑工人建造了一个石台,将这个东西供在海边,当做岛上的地标。
走到了地标处,再沿着海岸线走一公里,就到了空行舰船那里。
登上甲板,打开船舱门,一只白色的狐狸跑了出去,它是一只白化赤狐,在狐群中会受欺负,所以艾德将它养在身边。
那只狐耳男说他喜欢赤狐,为什么会这么宠爱一只白狐?
白狐狸的主人睡在摇篮造型的床上,床是伊奈尔用过的。
狐耳男穿着一件旧睡衣,张开四肢,睡得十分肆意,好像没有醒来的迹象。
“狐耳男,快醒醒!”
伊奈尔喊道。
他似乎没听见。
“婚礼!”
“嗯嗯。”
“婚礼~”
伊奈尔提起裙角,上床,骑在他的腰上。
其实这么做的时候,一点也不淑女。
为什么会有人觉得,骑在腰上叫起床的美少女,很可爱?
艾德迷迷糊糊地眨眨眼,看见穿着纯白衣裙的小少女,她微微歪头,白银发丝在晨曦中闪烁。
“婚礼,要迟到了哦。”
伊奈尔笑容甜蜜,说出可爱的话语。
好像一记甜蜜暴击。
然后一只狐耳男从床上滚下来,开始洗漱。
“现在几点?”
“早上九点。”
“时差是?”
“那边是下午一点。”
“用我们的传送魔法阵吧。”
嘴里含着牙刷,说话模糊不清。
洗漱过后就打起来精神,神灵的精神头是很好的。
艾德最近很忙。
岛上的神社有定向传送阵,和伊奈尔在弗洛伊城的神殿相连,这是去往那边最快的方式。
伊奈尔来的时候没有用它,而是传送到莫里华特市,然后再乘船出海。
“狐耳男,穿普通的衣服就好,我们的礼服放在那边。”
伊奈尔说,艾德从柜子里拿出轻便的运动服穿上。
***
三天前,通过诸神会议的决议,一天前,通过弗洛伊国会的决议,弗洛伊城国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异种族婚姻合法化的国家。
艾德近期一直为此事奔波。
今天下午,市郊的花园酒店里,将举行第一场异种族夫妻的婚礼。
他们会得到祝福吧。
红白玫瑰装饰的礼堂里,铺着花瓣的红色地毯之上。
艾德牵着妈妈的手,伊奈尔捧着妈妈的婚纱拖尾。
护送着穿着婚纱的妈妈,走向穿着结婚礼服的爸爸。
今天,魔具研究员兼写真模特艾略特•特米瑞斯和温泉旅馆的女老板游佐千代要结婚了。
世界上最英俊的男人和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要结婚了。
简称,爸妈在一起了。
艾略特和千代交换祖上传下来的玳瑁结婚戒指,然后拥抱亲吻。
金色和粉色的闪光彩条从穹顶之下纷纷扬扬地飘洒而下,宾客们鼓掌欢呼。
婚礼当晚。
“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
混血的狐族青年哼着荒腔走板的歌,好像是婚礼上的合奏曲。
地点是伊奈尔的小别墅的屋顶。屋顶是古典的斜顶,中间有一条龙骨。
今天举行了爸爸妈妈的婚礼,虽然忙于应酬,但心情很好,还喝了一些酒。
爸爸和妈妈在一起这么多年,终于能够成为合法夫妻,作为儿子,为他们喜出望外。
无论是谁都会为那对相爱的新人祝福吧。
艾德张开双臂保持平衡,在屋顶的龙骨上走来走去,一点也不觉得醉,有时候会蹦蹦跳跳。
喜欢在凌空的地方散步,喜欢海,喜欢从高处坠落的感觉。
甚至还想死了也要葬在海里。
走着走着,伊奈尔用传音魔法传来话说她也要到屋顶上来。
真体贴,如果一言不发地突然登上屋顶,说不定会把自己吓一跳,导致失足坠落。
“跳个舞嘛,daring?”
艾德突发奇想,说话的时候眯着眼睛笑,星光在他的睫毛上跃动。
“跳哪个舞步?”
伊奈尔在屋顶上站定。
“狐步舞。”
艾德回答。
当初约好了,要在自己的婚礼上跳狐步舞。
那时候,在星空下的空行舰船甲板上,跳了舞。
踩着漫天闪烁的星辰,地面那么遥远,天空高不可攀。
“我不想死去了,舍不得。”
跳舞过后,艾德说,低着头,用运动后微微发热的脸颊蹭着伊奈尔的发丝,银发之间浮动着玫瑰香水的味道,是伊奈尔一直用的那种。
“舍不得谁?”
她问。
“舍不得你,舍不得我,还有爸妈,还有我哥,还有挺多人的。”
“伊奈尔什么时候毁灭世界?我帮你。”
他又问。
“不,舍不得。”
伊奈尔轻抚他的背部,任由他抱个够,她的体温暖暖的。
“舍不得谁?我吗?”
他狡猾的问,伊奈尔说他自恋。
当初为什么许下了毁灭世界的愿望呢?
伊奈尔遇到了国破家亡的灾难,艾德快要年幼夭折。他们都那么近那么近地接触过死亡。
理智蒸发了,绝望了,发疯了。
那时候就想做最最最疯狂的事情。
但是呢。
“如果变得幸福了,谁还会想毁灭世界?”
她说,声音温柔地仿佛被柔和的月光浸透。
生来幸福的人,理解不了毁灭世界的疯狂。
获得幸福的人,慢慢地按捺住毁灭世界的悲伤。
人心那么善变,而且变得很快。
没有一点执着,没有一点专注,随波逐流,摇摆不定。
如果能够活得幸福,谁还会真心地想要毁灭世界?
艾德觉得,那一刻,支撑自己走到如今的第三个愿望,如同泡沫幻影一般消融了。
伊奈尔应当是同样的感觉,残阳战场上许下的第三个愿望,在漫长的星霜岁月后,一去不复返。
心中百感交集,刺痛地仿佛要流泪。那是坚冰破碎似的疼痛,又像新芽萌发的痛楚。
有一块冰封的地方在溶解,温柔的风填充了空白,草木开始生长。
愿望丢了,会痛苦一阵子,但是不后悔。
好事是,前两个愿望实现了。
第一个愿望:成为人/活下去。
狐耳男找到了他的自我认知,是狐族还是人类还是实验室产物都不重要了。
伊奈尔不用再面对生存危机,她十分强大,还有一个祈愿神会保护她。
第二个愿望:恋爱。
从一见钟情开始,就一直在恋爱。
然后呢,伊奈尔该实现很早之前许下的诺言了。
而且现在嘛,还有一个新愿望没有实现。
“结婚吧,让好事来得更多点。”
艾德笑眯眯地说。
“伊奈尔说过,等我20岁,就娶我。”
让八只狐狸抬着红色的轿子来提亲、下一场太阳雨、送好多好多绸缎、摆十八桌宴席。
这些承诺,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伊奈尔绞尽脑汁地回忆,等狐耳男成年就结婚这事记得很清楚,但是男婚女嫁的关系好像搞反了。
不过她不介意倒贴钱花大笔彩礼把这只狐狸给娶了。
“daring,难道是想说话不算话吗?快把婚结了。”
看伊奈尔半天不回答,他低垂着优美的垂狐耳,好像很可怜。
“狐耳男在撒娇吗?都二十岁了。”
“二十岁的狐狸,撒娇一下,有什么不可以?”
艾德说。
“伊奈尔把眼睛闭上,闭上眼睛我就娶你。”
她真的信了他的话。
合上眼,脸上传来柔和的触感,是他的手掌覆盖过来。伊奈尔微微抬着头,认真地听他说话。
“从现在开始相互信赖、相互救济,无论是善是恶、富裕或贫穷、欣悦还是悲伤……”
狐耳男在说神职者在婚礼上说的宣誓词。
他是祈愿神,说誓词特别合适,说出来的话语会加上言灵的效力,让誓约长长久久。
“……彼此相爱、珍视,生死与共,死亡也不能将我们分开。……死亡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伊奈尔说出第二句誓词,她拥有死神神格,说出关于生死的誓言会更有效。
誓词说完了,他移开遮住伊奈尔眼睛的手,感觉在月光下,小恋人的眼角有透亮的光微微闪烁。
宛如温暖的泪水一般。
“然后,我们可以互相亲吻了。”
艾德笑着,深邃的眼角很有狐狸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