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阳光,刺骨的寒风,以及被划破的伤口,体感上的种种不适让希维尔清醒了过来。
她昏睡了多久?希维尔的内心自问,她勉强地站起,环顾四周的惨状,尽是被烧焦的树干和尸体,表面被铺了一层积雪,黑白交融的景象还真让人一言难尽。
希维尔一路搀扶着炭化的树木朝着山坡上走去,那幢熟悉的塔楼出现在她的面前,然而这里和昨晚相去甚远,楼中金色的灯光早就熄灭,底层的大门敞开着,什么都已经不剩下,也许兄长他们已经成功撤离了吧。
一边想着,希维尔一边向前走去,穿过塔楼之后便是一条宽敞的下坡路,路尽头的丛林似乎有什么在骚动着,希维尔眯了眯眼,却根本看不清,意识也逐渐开始模糊了起来,她无奈地笑了笑,看来现在短暂的苏醒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踉踉跄跄地走到了下坡路前,希维尔却忽然失去了重心滑倒,一路从坡顶翻滚到了坡底,所幸有雪作为缓冲,没有让希维尔昏死过去,然而沉重的身体却让她无法再次站起,她只能费力地睁开双眼,看到了让她绝望的一幕。
在路的尽头,是维尔尼斯血肉模糊的尸体,一只巨大的秃鹫站在他的尸体之上,啃食着维尔尼斯的尸体,一时间,绝望和愤怒爬满了她的心头,而沉重的身体却让她无法动弹,她甚至不能张开嘴咬断自己的舌头,提早结束痛苦,只能一味地流泪。
似乎是吃饱了,邪兽转过头来注意到了一旁瘫倒的希维尔,但它并不着急吃掉眼前的人类,它先是用它巨大的喙啄了啄希维尔的身体,也许是感受到了希维尔的体温,它兴奋地弹跳着,随后对着天空嚎叫一声,紧接着一呼百应,无数的鸣叫声在丛林中响起,无数的黑影从林中跃起,在空中盘旋,它们宽阔的翅膀密密麻麻地叠在一起,甚至透不过一丝光亮。
它们扑腾着翅膀,陆续降落到希维尔的面前,端详着毫无抵抗的希维尔,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它们并不着急吃掉希维尔,一只只巨大的喙在凑近希维尔,炽热的鼻息不断地打在她的脸上,像是在品尝她的气味,也像是出于好奇心,探知着眼下这只失去抵抗的生物。
一双双浑圆的黑色眼珠凝视着希维尔,让她感到窒息,她的意识越发模糊,眼皮也逐渐沉重起来,她用尽全力想触碰兄长已然残缺的手,只可惜她已经做不到了,无力的手瘫软在雪地上,希维尔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在意识彻底涣散的前一刻,她似乎听到了一名男性的声音。
“超位咏唱·天堂之门。”
就在声音落下的一瞬间,她涣散的意识像是被无形的手给牢牢抓住,接着强硬地拉回了体内,双眼不由地猛然睁开,眼前的景象让她感到离奇。
整片丛林四周弥漫起淡蓝色的气雾,如同置身于极光之中,如梦似幻,淡蓝色气雾的笼罩下,邪兽膨胀的身体被无形的力不断地挤压,黑色的血液从体表迸出,数以百计的邪兽在顷刻之间皆应声倒下,只剩下一具具干瘪的尸体。
希维尔瘫坐在地面上,看着前方一名男子从气雾中缓缓显出身影,整齐梳理过的银发,一身贵族的衣束,手里握持着一根手杖,衣角和长靴上沾了不少泥泞,没有佩戴贵族应有的家徽,这样的反差反而让希维尔无法第一时间辨识眼前男人的来历。
男人的手杖轻点地面,一阵金色的流光拂过希维尔的身体,只是一个瞬间,她感觉到身上伤口被悉数愈合,疼痛被消除得一干二净,她凝视着眼前的男人,而对方也微笑着凝视自己。
“你好啊,银发的小姐。”他开口说道,声音极具辨识度。
男人微笑着,但是希维尔却无法从对方的表情中感受到一丝友善,无论是作为哨兵的直觉,还是多年观察他人表情的阅历,都在似乎在告诫着她,这个男人并不简单,那他为何要救下自己,现在希维尔能想到的可能性只有两个,要么是恰巧路过,要么是有求于自己,前者显然不可能,究竟要什么样的人才能恰巧路过满是邪兽的偏僻小道,那可能性就只剩下后者了……
“你是谁?卡尔梅洛的援军吗?不过我猜应该不可能。”她的提问很尖锐,她的眼神也很尖锐。
“不,我当然不是。”男人笑了笑,他似乎已经猜到了事情会这么发展,他没有丝毫慌张,接着说道,“我只是一名兴趣使然的魔法学者,你可以叫我伽修兰,伽修兰·贝利芬多。”
他深鞠一躬,然后看向了希维尔,脸上的微笑依旧:“我只是想要帮助你,所以不如说说,你想要什么吧,希维尔小姐?”
他为什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这让希维尔不禁打了个寒战,而且伽修兰·贝利芬多这个名字,她可谓是闻所未闻,什么时候魔法学界出了这么一号人?还在救了她一命的情况下还打算帮助她,这个伽修兰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我为什么要告诉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即便他救了我一命。”希维尔的话语依然尖锐。
伽修兰没有直接回答她,反而是提起了手杖,镶嵌其上的七颗魔石展露无遗,接着他很随意地将手杖丢掷一旁,取下了白手套,也随意地丢弃,然后就地盘腿而坐,打响了一声响指,弥漫着的蓝色气雾随即消散,阳光再次洒落下来,林间小道恢复了最初的模样。
“你这是什么意思?”希维尔的脸上写满了不解,这个男人竟然就这么解除了所有武装?他这是在做什么?
“如你所见,希维尔小姐,我不是你的敌人。”他的微笑变得温和,如他所说的那样,眼神中看不出一丝敌意,“我知道信任一个陌生人并不容易,那不如这样吧……”
伽修兰从衣服的口袋掏出了一枚圆形胸针,胸针上刻着玫瑰的浮雕,边缘是一串字符,希维尔一眼便能认出来,上面写着“西琳·利菲尔德”,这是利菲尔德的家徽。
“西琳?”希维尔瞪大了双眼,虽然说西琳的品行有些问题,但却也是卡尔梅洛里为数不多希维尔能说上话的朋友,可她……
“她……”
“她还活着。”伽修兰直截了当回答了她内心的疑惑,然后补充道,“她当时遭遇的情况和你一样。”
听到这里,希维尔的戒备心稍微放松了一些,她再次看向伽修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男人忍俊不禁:“我想这个问题我刚才已经回答过了。”
“你的目的是什么?”她接着问道。
“我的目的?让我想想……”伽修兰捏了捏下巴,模糊地回答道,“寻找这个世界的……‘答案’?”
“什么?”
“我知道你接下来想问什么,希维尔小姐,你想质问我为什么不救下所有人,是吗?”男人戏谑地笑了,“就和所有人看到这个不可思议的魔法时一样。”
希维尔一时语塞,这个男人说中了她一部分的心思,如果可以,她真的希望这个男人能救下所有人,救下她的兄长……
“但是很抱歉,我不救人。”他否定道。
“那我算什么?”
“想想,此时此刻又有多少人正处于邪灾的水深火热之中?几千?几万?或者几十万?难道我也要救下他们所有人吗?”
“这不是同一个……”
“人越是依赖身外之物,就越会丧失自救的能力。”伽修兰打断了她,“当你标榜自己为英雄时,那人民就会依赖你,所以我并不救人,又或者说,我不救“所有人”,我只是给予他们拯救自己的机会,你也一样,希维尔小姐。所以你可以理解为……是你撑到了现在,你拯救了你自己。”
“真是……一派胡言……”希维尔的声音很小,她被男人的言语乱了逻辑。
“就当我是胡说八道,所以还是说说你自己的目的吧。”
“艾琳娜……艾琳娜·温尼兰。”她言简意赅地道出了她此行原本的目的。
“你好像误解了什么,希维尔小姐。我问的并不是你的任务目标,又或者我应该问……你接下来的道路,这样更合适吗?”
“我……”
希维尔犹豫了,一时间她竟不知道自己想要些什么,她从一开始就只是跟随自己的兄长参与这场冒险的行动,一切维尔尼斯所行之事,就是她的目标,然而那个指引自己的兄长现在已经不在了,那座巨大的靠山倒塌了,她便失去了自己的目标,这么回想过来,似乎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她只是一味地跟随兄长维尔尼斯,从没有过自己的想法,伽修兰的突然发问,反而让希维尔无从回应。
“我不知道……”
思索了许久,希维尔还是没能做出回答,她不知道如果维尔尼斯还在的话,会让她做出怎样的抉择。
伽修兰反而欣慰地笑了,从盘坐的姿势站起,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将手杖捡回。
“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也许到了那,你就会找到新的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