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历2222年6月28日，13时50分。
【人工天界生命体穿界实验】进入最终准备阶段。
“没想到，皇帝陛下居然会亲临。”田正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正在同羽觞交谈的欢伯帝，趁着这最后的空闲时间轻声和浮黛说话，“上天保佑我千万别搞砸了。”
浮黛没有说话，而是拆了一块巧克力，最后补充一些能量。这次实验的实验体是羽觞殿下，一个不慎就有可能导致她永远地滞留在人工天界中，皇帝陛下会如此担心也是理所应当。
此刻羽觞全身裸露地坐在胶囊型的特制舱室中，曼妙的身体浸泡在蓝色溶液内，用手臂稍稍遮掩起胸部来避免皇兄感到尴尬。
“皇兄，最后再确认一遍，实验开始后，这些溶液会溶解掉我的身体来获取全部的构成信息，所以看到我消失时千万不要慌张。”羽觞最后叮嘱着皇兄注意事项。
“放心，你以为朕是谁？朕昨晚早已将整个实验计划烂熟于心。”欢伯点点头同时认真道，“记住，无论发生什么状况都不要慌，保持意识的清醒，有朕在一定会让你安全返回。”
“嗯，那么皇兄，我们晚些时候见。”
14时整，【人工天界生命体穿界实验】正式启动。
作为本次实验总指挥的浮黛，向管理程序的柚希下达了第一个指令：
“关闭舱门，开始进行注入解析液。”
欢伯向后远远退开，看着舱中的羽觞逐渐被溶液覆盖。
“……90%，95%，100%，解析液注入完毕。”
“启动溶解程序。”
在浮黛的命令下，蓝色的解析液如同沸腾般冒着气泡，而在这短暂的20秒钟后，羽觞的身体消失于溶液之中，而溶液变成了紫红色。
人工天界的本质是介于正物质世界与反物质世界之间的一层亚空间，能够向其内运输的只有【信息】。而为了获取有机体生命的全部信息，就必须将其打散进行完全解析，这对于普通人类的身体而言是毁灭性的打击，因此只有经过了人工天使改造的身体，才能够实现信息的解体与重构过程——以信息的形式穿过【门】，在抵达另一侧后再进行重构。
“溶解完毕，开始进行信息解析，预计用时13分50秒。”
漫长的13分50秒，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紧盯着屏幕上的各项指标，确保各项参数没有出现异常。
“解析完成。”
随着柚希报告结果，众人心中也是长舒一口气。解析完成意味着如果在此刻停止实验，至少能够保证将溶液态的羽觞殿下复原，但是，实验的流程还远不止如此。
浮黛望了一眼欢伯帝，在得到他的点头确认后，继续下一环节：
“启动星之杯，击穿空间壁，将实验体传输进人工天界！”
“星之杯充能，50%，70%，90%……充能完毕。”
“靶向空间坐标定位，完成。”
“进入倒计时：10、9……2、1，启动！”
通过主屏幕可以看到，包含有名为羽觞的生命体的信息流正在以极高速度穿过形似隧道的空间，当然这些过程实际上并不可视，屏幕上所展现的是柚希将整个过程具象化的影像。
所有人都摒住呼吸，在内心祈祷着成功，而就在这时，警报声响起。
“穿行深度87%，检测到异常阻力，预测将在抵达后产生9%的信息分裂。”
“立即终止实验，优先确保信息完整性！”浮黛果断下达终止命令，她很清楚在这种状况下，羽觞的人格和意识将在抵达后产生分裂，届时将变得难以复原。
然而报警没有停止，柚希作为管理系统发出的指令没有生效。
“指令被拒绝，穿行深度90%，预测将在抵达后产生38%的信息分裂。”
“这是……羽觞殿下自己的意志！”一直沉默寡言的德斯蒂诺忽然开口，“殿下打算强行突破【门】，这样下去她的灵魂会在冲破的瞬间化为无数碎片。”
“怎么办，怎么办……”田正努力地在程式中试图寻找解决方案。
浮黛望着屏幕上各项超标的指数，大脑一片空白。
“警告，信息流将在251秒后突破【门】抵达人工天界，预测信息分裂度将达到99.21%。”
柚希不断进行警报和分析，却无法阻止羽觞的行动。
“对了！”浮黛忽然想到了什么，“从外部对信息流进行加固，只要加固强度超越空间阻力，就能保护住殿下。”
“但是，空间阻力的计算过于复杂，单凭我们三个的人工操作加上柚希的算力还不够。”田正已经在做尝试，但以失败告终，“如果殿下在的话也许还可行……”
气氛瞬间陷入沉默，三人都很清楚羽觞对于AI算力的掌控能力远远超过他们的总和。
“全员，现在起听朕指挥。”
沉稳而肃杀的声音如警钟般震醒了三人，只见皇帝陛下已落座在羽觞的位置上，以命令的口吻继续说：“柚希，将算力启动至最高，整个帝国境内任你调配；你们三人，以朕为主导，配合朕的演算，对信息流实行加固。”
“是！”三人回到各自岗位，在欢伯的指挥下开始行动。
欢伯展现出足以媲美羽觞的AI掌控能力，加固工作在他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然而三人由于极度专注于工作中，此刻甚至没有意识到领导他们的欢伯帝仅仅是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去对实验内容进行过了解。
“穿行深度95%，信息流将在133秒后抵达人工天界，预测分裂度67%。”
“穿行深度97%，信息流将在56秒后抵达人工天界，预测分裂度25%。”
柚希不断汇报加固结果，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汗水已经彻底打湿了三人的衣服。
“穿行深度98%，信息流将在17秒后抵达人工天界，预测分裂度3.25%。”
“穿行深度99%，信息流将在3秒后抵达人工天界，预测分裂度1.08%。”
一定要赶上啊——所有人的心中此刻都只有这一个信念。
“穿行完成，生命体信息流【羽觞】已成功抵达人工天界。”柚希的语气中似乎也透露着一分欣慰，“完整性检测——100%，无信息缺失。开始执行重构程序。”
“各位，辛苦了！原谅我的任性。”羽觞的声音从音频中传来，她的容貌逐渐出现在主屏幕的观测窗口中，“不过我们确实成功了，此刻的我正身处人工天界中。”
实验室立刻沉浸在一片欢呼声中，田正激动地抱着德斯蒂诺转圈，浮黛则为自己倒了一杯加糖的咖啡，并为皇帝陛下送去一盏茶。
艰难地推开抱着自己欢呼的胖子，德斯蒂诺注意到了一些细节，疑惑道：“说起来殿下为什么会穿着衣服？运输过去的信息应该不包含服饰在内才对。”
受到提醒的羽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果然是跟昨天相同的服饰，头顶也传来猫耳的触感。然而当她意识到自己应当是**状态时，身上的衣服和显现装置又忽然消失不见，一如传送前的样貌。
突如其来的刺激让田正捂住了鼻子，另一只挡在眼前的手却开了缝隙。反观坐在他旁边的德斯蒂诺，一脸淡定地欣赏着羽觞的身体，还在啧啧赞叹：“不愧是殿下，好美的体态。”
羽觞逐渐意识到变化的原因，在脑海中想象自己曾经的服饰，只见她的身上开始迅速变化，一会儿是哥特风长裙，一会儿是职业西装。
“这里和我们以物质为基础的现实世界不同，似乎是以意识为基础的。”羽觞在确认了意识的影响后向众人解释，“有点唯心主义的感觉，意识能够影响自我的呈现。比如，我现在去回忆自己小时候的样子的话……”
羽觞的身体迅速缩小，服饰也变为一套简洁的连衣裙，再开口时已是娃娃音：”看，就会这样。”
“真是神奇的空间，等到以后有机会，也送朕进去看看。”欢伯看着幼年样貌的羽觞甚是怀念，随即提醒道，“好了，准备返回吧，我们还不确定长期处于人工天界中会不会对你产生影响。”
“虽然……很想去看看哥哥，”羽觞看向远方的一处，“唔，还是先返回吧。柚希，准备启动返航程序。”
“警告。羽觞殿下，请于返航程序启动前恢复至原状态，否则将以现状态固定于现实侧。”
在柚希的警告下，羽觞将自身还原至初时的状态。返航程序启动后，人工天界中她的身体开始从脚部向上分解为不可视的信息流。
当分解进行到她的腰部时，纯白的空间中忽然飞来一只金色的蝴蝶。
羽觞努力地伸出手，在即将消失的瞬间，让蝴蝶停在了她的手背上，随后整个人化作信息流，在柚希启动的穿界程序下开始返航。
返回过程出人意料的顺利，伴随着柚希的报告，生命舱中的紫红色液体在获得信息注入后迅速重组成少女的体态，最终溶液变得清澈，而羽觞则静静地躺在其中。
“成功了，人工天使计划。”德斯蒂诺望着羽觞喃喃道。
“现在还不能说成功吧……虽然还有很多工程要做，不过我们确实离成功又进了一步。”浮黛看了他一眼，随后开始联系外部医护人员。
德斯蒂诺却只是看着自己的工作屏，就在刚才，他监测到了大家都未察觉的细微变化——天禄的灵魂在羽觞离开人工天界时产生了一瞬间的活跃状态。他低声地自言自语：“不，已经成功了哦。原初的天使，已经觉醒了。”
宁静中传来一丝熟悉的气息，会是谁？
即使她来到我的面前，大声告诉我她的名字，没有记忆的我也想不起来吧？
说到底，她是来找我的吗？存在于此处的我又有何意义？
她的灵魂似乎与我不同，她又是如何来到这里的，是迷路了吗？
她似乎就要离开了，至少在这分别的时刻，让我送你一程吧。
意念化作一只金色的蝴蝶而去，天禄的灵魂再次进入沉睡。
医护室中，羽觞逐渐醒来，浮黛和柚希在身边照看。
柚希能够直接获取医护室中的设备数据，羽觞恢复意识后她便立刻对其进行人格测试，而浮黛则在旁静静等待。
没有真实人格的人工智能，正在为真正的人类检测其人格是否健全，眼前的光景让浮黛的思绪飞散。
“这是……蝶纹吗？”
浮黛的思绪被羽觞的疑惑拉回现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在其左手的手背上有一只蝴蝶状的纹路，散发出淡淡金光，这也是羽觞从人工天界归来时唯一的不同。
浮黛和柚希对视一眼，向羽觞询问：“我们检测了这蝶纹，没有发现特殊的物质，只是一种色素的表现。殿下在人工天界中碰到了什么吗？”
“回来时的瞬间，似乎看到了一只金色的蝴蝶……”羽觞喃喃自语，她隐约能感觉到这枚蝶纹与哥哥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目前人工天界中仅存的事物分别为天禄殿下的灵魂，以及保存于中心的星之杯。推定该纹路的来源与二者有关，目前德斯蒂诺科长正在排查中。”柚希为羽觞倒了杯茶，“另外皇帝陛下嘱咐在您醒来后第一时间通知他，陛下会赶来见您。”
“告诉皇兄不必过来，我随后会过去见他，这次害他担心了。”提到皇帝陛下时，羽觞见浮黛的面色有些难看，关心道，“皇兄责备你们了？”
突然的关切让浮黛吃了一惊，急忙摇了摇头：“不，陛下没有责怪我们，要是没有陛下的决策，我们恐怕都救不回殿下您。”
在浮黛的印象中，皇帝陛下是一位年少有为的政治家和军事家，但是没想到他在学术方面也如此天赋异禀，说实话这让浮黛自己有些受到打击。尤其今天的实验总负责人是自己，却是皇帝陛下在危急时刻站了出来。
羽觞看出了浮黛的心思，安慰道：“他是我们的皇帝陛下，是虞康帝国所有国民永远可以依靠和相信的人，浮黛姐你无需自责，陛下只是在做他该做的事。”
“明白。”浮黛微微颔首，“殿下，既然您已经醒来，接下来应该要去见陛下，那么我就先告退了。”
“好的，谢谢你。”
离开皇宫后的浮黛并没有径直回家，而是前往她常去的一家甜品店。
像往常一样，在感到压力想要释放心情时，她会到这里来品尝甜品。
然而今天的甜品店气氛却很是不同，偌大的店面空无一人，只有在自己常坐的位置上有一位中年人在等候。
那是皇宫中的人都认识的面孔——皇父姒曲。
皇父手中拿着一块的光屏终端，因进行了隐**理而无法看清具体内容，但从他一目十行的效率来看应该也是诸事繁忙吧。
“进来坐吧。”皇父忽然开口，目光却没有从光屏上移开，“我按照你的喜好为你准备好了甜品。”
“多谢皇父殿下。”浮黛内心的弦绷紧起来，在皇父的对面落座，“皇父殿下有何指示？”
“这是那位少年的户籍文件，从今天起他就是帝国的合法居民。”皇父说着将手中的光屏转过来给浮黛看，“明天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带他来品尝这里的甜品。”
皇父口中的那位少年，就是浮黛心仪的对象，但是他的出身很特殊，与浮黛的相遇也是缘分与命运使然。
那位少年是邻国两国间的双面间谍，为了获取情报而不断出卖情报的人，最终他遭到了双方的抛弃，不得不逃亡至帝国境内，机缘巧合之下与浮黛相遇并相爱。
本来，帝国对待这类间谍的态度是将其引渡回国，但是浮黛不想他离去，想同他一起生活在阳光下，想同他有一个美好的未来。此时，向她提出交易的，是皇父。
交易内容很明了，皇父为少年办理身份，而浮黛则需要将羽觞实验室的研究成果以及资料提供给皇父。
看着光屏上的信息，浮黛的双眸中闪烁着难以掩饰的光彩。但此刻她也明白，必须向皇父提供等价的筹码。
“您……想要什么？”浮黛忐忑地问道，眼前的这位中年男人，即使只是坐在那里，也让人感到极深的城府。
“唔……虽然对觞儿的所有事情都很感兴趣，但果然最重要的还是星之杯计划。”皇父沉思片刻，直截了当地说出了答案。
长期以来，羽觞一直将星之杯计划作为所有项目中的最高机密，只有羽觞和欢伯帝二人知晓星之杯的全貌，就连浮黛也只是参与了羽觞拆解出来的部分工作。而皇父则被完全隔离于计划外，一直难以获取到相关信息。
就在前段时间，浮黛意外发现了另一个了解星之杯计划全貌的人——德斯蒂诺。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是他，但姑且还是从他的设备中破解出相关文件。
“这是我能够拿到的全部数据。”浮黛从包中拿出一枚纽扣状的存储介质，“我也只是参与了星之杯计划的一部分，根据推测这些数据应该是真实的。”
皇父轻触存储介质，其上方投影出立体影像，果然是关于星之杯计划的记录。
星之杯计划的起源就让皇父出乎预料，它的概念设计者既非欢伯也非羽觞，而是沉睡了七年之久的天禄。天禄创造星之杯的初衷是为了【世界的基准点】，以防止人类在不断改变世界的过程中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通过星之杯的机能，即使人类灭亡，文明毁灭，世界迎来终结，也能以【基准点】为依据，将世界重置。
星之杯外形似一盏巨大的酒杯，本质是一台能量-物质转化机，在庞大的引擎机组形成的算力下，可以将纯粹能量转化为复杂物质，甚至创造生命、重塑世界。
天禄受伤失去意识后，羽觞继承了天禄未尽的研究。羽觞将星之杯计划进行拆解，分配给世界上多个科研机构进行合作，甚至连西部大陆的多个城邦也有参与，然而能够掌握星之杯计划全貌的就只有羽觞和欢伯。
“这可真是令人惊讶，这岂止是基准点，简直就是神明的力量。”皇父的双眼中仿佛燃起熊熊火焰，“原来人工天使和人工天界，都是为了这力量而存在的。”
人工天使和人工天界计划保密度并没有星之杯那么高，作为帝国核心权力之一的皇父也有所了解。人工天使对外宣称是为了治疗天禄而进行的人体改造试验，人工天界则是亚空间的构建实验，此刻皇父已经理解到二者的本质绝没有那么简单。
“那么皇父殿下如果觉得满意，我就先告辞了。”浮黛面对这个阴骘的男人，对他的阴谋不感兴趣，只想尽快逃出他的掌控。
“稍等，你是否有兴趣加入我的麾下？”皇父叫住了浮黛，“最近我也在安排研究院的建设事宜，正在广招人手。待遇方面绝对会让你满意，更重要的是，可以成立专属于你的研究组。”
本来浮黛是不愿与这种满是阴谋的人有什么交集的，但他的最后一句话有些令浮黛有些动容。她从学生时代起，专攻的课题就一直是人工智能领域，柚希就是她与羽觞合作完成的最高杰作。但致力于此的她并不满足现状，然而羽觞却似乎在人工智能领域停下了脚步，或许是她将心力都放在了天禄的改造实验上了吧。
“这是选择题，还是判断题？”
“唔……应该说是解析题更为合适。不必急于给我答复，享受生活的同时好好考虑。”
“谢谢。那么，我先告辞了。”
浮黛浑浑噩噩地回到公寓，看到心爱的少年微笑着等候在门口，再也压抑不住内心情绪的她，冲过去抱住少年放声大哭。
出卖羽觞的负罪感，在感到少年温暖的怀抱时稍稍减轻了一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