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而不平等。
这是泽沙很久以前，就理解了的道理。
他出身于东部诸邦中，蓝齐特邦国某城一户相当显赫的骑士家庭。是家里的次子。
相比起其他有胆识、有武略的兄弟们，泽沙却显得优柔寡断。
他体质羸弱。甚至达到了在对着木人练剑时，会将自己误伤的程度。
在家族中，泽沙曾一度被视为累赘。相比起习武，他更喜欢做的事情是读书，这很好，毕竟他的父母在一度对他感到绝望后，开始默许，甚至是鼓励他通过学习成为一名书吏。
可结果却是，就连这样的默许、鼓励，也不过是一场谎言……
某个盛夏时节，在与母亲外出旅游的返程途中，他被突然推下了马车。
无论他如何哭喊或追逐，马车都不肯停下。
泽沙无数次地试图诓骗自己，母亲当时是睡着了、或没注意到、或突然暴病身亡。
最终，便是在无数次自欺欺人后，在睡着时突然从噩梦中惊醒。再难入眠。
……后来，泽沙曾将希望寄托在父亲身上。
再后来，他再次将希望寄托在母亲身上。
再再后来，他甚至期待着一向喜欢调侃，却对自己显然是比较关心的兄弟们，能有谁来寻找自己。
但无数次的期待，换回的却只是永远单调的地平线。
再也没有谁从东方来。
渐渐地，他成为了难民队伍的一部分。融入在他们之中，逐渐活得就像是他们。
又或者——他早已变成了他们？
他会随着大部队一起前进，会随着大部队一起在河里捉鱼烤鱼、会随着大部队一起寻找可以食用的野菜野果。他始终跟着他们。可即便在这个已经坠入了社会最底层的队伍当中，泽沙也还是渐渐掉到了更低层。
他没有力气，不擅长武艺，不擅长劳动，甚至连胃口都比别人小得多。
更不必说，他还不是个成年人。
在这支队伍里，他甚至连亲人和朋友都没有。
可即便是这样的他，平时也还是会得到别人的照顾。
尽管不能称作朋友，可正是因为得到了对方的帮助，泽沙才有机会一直活到了现在。
“无事发生？”
蜷着腿与其他几人坐在一起的，是一个名叫“苏莎”的女孩。
她和她的男朋友一起，也与她的妹妹和弟弟一起。他们再加上她男朋友的两个朋友，共同组成了逃难队伍中的一支小团队，泽沙则游离在团队之外，既像是尚未被他们接受，又有可能是……永远不会被接纳。
“她凭什么独占一处篝火！”
苏莎的男朋友气急败坏道：“那明明是大家一起搭的！还是大家一起找的柴火。”
“好啦好啦，生气也没用。”苏莎一边安抚着男友的情绪，一边看向泽沙。“她没对你怎么样？”
“……”泽沙沉默着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你说，咱们是不是该过去试试？”苏莎向自家男友提议：“只是过去烤几颗红薯。既然他没被打，那按说应该不会出事？”
“绝对不行的。那时你在水边抓泥鳅，你没看到，可我见过。”
苏莎的男友紧抱着双臂。
他显然是心有余悸：“就因为有个男的想摸她屁股。手还没伸过去，就被剁下来了。”
“然后就被杀了。”
他道：“尸体上的肉，都被几个饿坏了的家伙抢去分食了。我可不想也变成别人肚子里的美餐！”
“那该怎么办啊。我们好几个人在这儿，总不能全指着一堆篝火把所有食物都烤了吧？”
如此说着，苏莎眼睛一转。
她再次瞥向了泽沙。
“话说，泽沙你没被打对吧？”
还没等他回答，这个女人便再次说：“既然如此，想必她一定还算是个讲道理的人。这样吧，你拿着这几个红薯过去，和她商量一下，等烤熟了分给她一个，至于你的话……”
苏莎犹豫片刻。“半……我是说！等把剩下的都拿回来以后，我来给你分。”
“反正你胃口也小。我会让你吃饱的，放心——咱们不是朋友吗？”
“……”泽沙一言不发。
在他看来，苏莎的确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好女人。
即便是面对毫无关系的自己，她也始终在照顾。
虽说每次给的食物都不多，但至少总能让随时可能陷于饥窘困境的泽沙，不至于过着无物果腹的生活。
于是，他便在点点头后。用衣服兜着，由她往里面尽可能多的装入红薯。
毕竟他并不怕那个女孩。
因为他觉得，那女孩尽管总是对自己凶巴巴的，却并不像别人传说的那样，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棍。
***
爱丽丝警惕地怒视着这个将红薯塞进火堆里的小子。
她自然是不可能挨饿的。只是，她对这个人如此费心的带这么多红薯过来的意图，感到费解。
“喂。”
她皱眉瞪着泽沙：“你又来做什么。”
这个女人一指火堆中的红薯：“还有，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食物？”
就她的观察来说，泽沙平时总是找不到食物的原因，就有他每次挖到食物时，总会被别人抢走。
“哦。难道是因为，你知道他们都怕我？”
渐渐，想通了某事的爱丽丝假装讥笑道：“所以就拿来我这边吃。想着狐假虎威，让其他人不敢再抢？”
“挺好的主意。可这终究是一时之计。”
如此说着，她继续瞪着泽沙：“我总有一天会离开你们。届时，你又会变成独自一人！等那一天到了，过去一直没法抢走你食物的坏小子们，会变得更加凶恶、更加残忍，因为你让他们意识到了他们没胆，是一群懦夫。”
泽沙抬眸看着她。
茫然之余，他继续在火堆里烤红薯。
“……”呆呆地张了半天嘴，爱丽丝深吸一口气。
她掩面笑道：
“哈，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种事。反正我无论怎么说，你都不怕我，又从来不听我的任何话……”
“红薯。”（泽沙）
“什么？！”爱丽丝一怔。
“红薯。已经快烤好了。”
他说，“要吃吗？”
“……”爱丽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你怎么敢对我谄媚？难道你不知道，这几天我亲手宰了这里好几个人？”
她倏地站起：“你、你到底有什么打算！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还是说，你这小子色胆包天，只凭一只红薯就想和我…和我……”
她闭上嘴。选择了直接跳过这一句。
“反正，无论怀的是什么心，我都劝你早点儿放弃！”爱丽丝咳嗽几声，显然是有些害羞。
她厉声道：“要是还珍惜你的小命，就别打我的主意。乖乖烤红薯去。别烦我！”
但爱丽丝又怕真的吓跑了他。犹豫一刹，便道：“即使你不怕我，也不该总这么无视我的威严。话说，只要你在这边不做些多余的事，我一定不会伤害你……”
“吃一个吧。”
最初时，泽沙还只是为了完成苏莎交给他的任务。
但对方这反应过度的肢体语言和声调，却突然让他觉得，这姑娘也许是个可怜人。
不过……
会待在这种地方的，又有谁不是可怜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