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一定是疯了。
这个世界……
在看见骑士们正在朝这个方向赶来时,没人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刚经历了巨大蜘蛛袭击,侥幸逃出生天的难民们,将骑士们误当作了某位贵族老爷派来抓农奴的骑兵队。在狂喜之余,他们搀儿抱女,带上亲朋好友,纷纷向着策马赶来的骑士们迎去。
“老爷、老爷!”
甚至有人因喜悦流下了激动的泪水。“带我们回去吧!我年轻,有得是力气。”
“选我!请选我吧!”
“抓我吧!只要能给口饭吃,无论要我做什么都行。”
但在双方的距离拉近之后,骑兵队的速度却并没有放缓。
相反,他们开始冲锋。并用马刀将那些没来得及躲闪的人们的颈子,一刀斩断。
“别砍脸!”
为首的那个骑士挥动着马刀,高声呼号:“对准脖子!把脑袋都带回去!”
苏莎男朋友的其中一个朋友的头颅,在一道直扑天空的血泉中飞向了远处。
砸回到地面后,那颗脑袋滚了几圈。直到临死前的一瞬间,这颗人头的主人也没来得及理解自己为什么会被杀死。
“啊、啊啊啊——!!”
难民们开始四散逃窜。
他们缺少武器。原来通过拾取或偷窃得来的诸如镰刀、草叉、斧子一类的工具,也大多遗失在了那个被巨大蜘蛛袭击过的营地。
只有一部分武器被抢了出来,但任谁都没料到这伙骑士竟是来杀人的。此时,慌乱的人们只能寄希望于逃窜来躲避骑士们的追杀,可这终究是徒劳,在一望无边的旷野与荒漠的分界线上,人的腿,哪可能比马匹更快呢?
“不要。不要。不要……”苏莎已近崩溃。
正因为抱着弟弟,牵着妹妹,她才比其他奔向骑士们的难民慢了许多。
但也正因如此——在两个朋友被斩首,男友也被一个骑兵从身后快速追上,一刀砍进后背,又在倒地不起后惨遭马蹄践踏的种种地狱般的绝望,才无比真切的映入了她的眼眸。
“啊……”(啜泣)
骑兵们都去追那些散开来逃跑的难民了。暂时没有人注意到她。暂时,没有谁理她……
她想到了死。
将双手用力抓住了妹妹的脖子,狠狠掐了一会儿,这个女孩便在最初的挣扎与撕扯后,彻底没了呼吸。
可就在她又要掐死弟弟,再找东西弄死自己的下一秒——突然,一记响亮的耳光将苏莎从绝望的深渊边直接拽回。
“……”
泽沙复杂地看着那个自己没来得及救下的女孩。
他从未和她说过话,每次苏莎分给他食物时,这个小姑娘总会非常愤怒的瞪视过来——可即便如此,他也不想她死。但刚才的苏莎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她一心一意,仿佛只想要自尽。
该去死的人,我一个就够了!
泽沙用力咬紧了牙齿。
他狠狠攥拳,紧抓着苏莎的衣领不放。
可面对着这个哭得早已不成人形的女人,泽沙……泽沙他,终究是没能将拳头打下去。
“够了。”他道:“去那边的房子里躲着。”
他又道:“你还得为了他活着。”
那么我呢?
他想。我有可以为了对方,而活下去的那种对象吗?
这世上有需要我活下去的人吗?
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是“否”。
“我会尽全力让你们俩活着的。如果我死了,万一你被他们发现了——到时候再掐死你自己也不迟。”
在纷乱的绝境中,泽沙的心情反而异常平静。
马蹄声、厮杀声、骑士们斩杀时的狂笑声,甚至是被追逐之人、被杀之人的惨叫声。
他听到了他们所有人的声音,却不在乎。
“现在,给我滚去那里面。”
他指着近处一座倒塌了的房屋。
在被难民尝试扒开却没能成功扒掉的木制房梁结构下,泽沙确认过,底下的确有一个很小的庇护区。
心态愈发冷静。
这更像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
命令他们爬进那个庇护区后,泽沙去其中一处刚被搭起的篝火处,捡起了某人自制的长矛。
长柄是由农具的木杆制成的;至于矛尖,也不过是一枚用布条和树胶绑在了木杆上的破烂尖刀。
我想保护他们?
不。
苦笑着的泽沙知道,他无非是希望自己的死,能够变得有意义。
反正他本来就没有活着的价值。
那么,若是我为了他们俩在这里死了——他想。她或者她的弟弟,会为此记住我一段时间吗?
他们会因此而感激我吗?
他不知道。
泽沙仅仅是,凭着自己从前的记忆,面对一个已经注意到了自己,正策马向这里冲锋的骑兵,模仿父亲和兄长的姿势抬起了长矛。
(如果……)
(如果,我可以像一个战士般死去。)
他本该因恐惧哭泣。
但现实却是,他正在因极度的轻松而咧着嘴狂笑。
只有笑容,却没有笑声的笑容——这么烂的表情。哪怕到了地狱,也一定还是交不到朋友吧?
心底依旧思考着很轻松的事。
哪怕已经预知到了自己的死亡——但不知为何,在此刻的泽沙眼中,那个骑士的速度却显得非常慢。甚至有些笨拙的离谱。而举着“长枪”的自己,却好像显得……
“无所不能。”
但这种心情终究只是虚假。
他知道自己将迎接的,是死……
……
阳光下涌现出一道靓丽的倩影。
伴随着翻飞的白色双股辫而在空中转了个旋儿的,是一位女性的身体。
寒芒闪烁。
倒映着太阳光的狭长刀锋,眨眼间便像是变魔术般,倏地染上了一层鲜艳的深红。
呲——
人的身躯应声而断。
但被一刀切成了两截的,并不只有骑士。
他骑乘的那匹马,也被从腹部齐齐斩作两半。器官四溅,海量鲜血将前方一整片的沙地,霎时间喷成了血腥的色泽。就连马儿肠子中囤积着的粪便,也在某处伴随着肠腹的破裂,溅射得遍地恶臭。
稳稳落在地上后,少女顺手甩了甩刀子。
这是一柄与柴刀长度相近,刀身却狭窄得多的纯银色利刃。
在此前的人生中,泽沙从未见过这种武器。
他的意志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吓垮。哪怕认出了对方的身份,也还是没法相信发生在眼前的一切——仅凭一柄短刀就能将穿着皮甲的战士连人带马,一刀砍成两截?这、这样的她,当真还算是人类吗?
“是那个人——!”
陡然,他听到从远处,响起了一声属于某个男人的沙哑的疯狂叫喊。
“就是她刺杀了国王!是她!一定是她——!”
国王?
刺杀?
泽沙无法理解现状。
他只是呆呆地注视着少女的脸。自从被母亲遗弃后,他还是第一次地,去正视这样一位陌生异性的容颜。
她的脸型偏圆,下巴稍有些尖,脸颊上显得有肉却饱满的恰到好处。似这样的人,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是难民的——他早就该知道。
这女孩有一双如泉水般碧绿的眸子,肤色白嫩,额头有点儿宽,泽沙发誓自己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孩!哪怕是曾看过的那些大理石雕塑,也至多企及了这位少女容貌的下限。但就是这样一位哪怕是贫民,也绝不可能被长期埋没的珍珠般靓丽的人儿,她为什么……
为什么会扮成之前的样子,和难民团混在一起?
又为什么、
他呆愣愣地抬头凝视着少女的眼眸。心底燃烧着,对人世间一切壮丽美好的向往。
哪怕是做梦也好。
哪怕这依旧是暂时的自我催眠也好……
“你为什么、”他喃喃地问:“为什么要救我?”
“为什么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