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身为贵族,自恃具备人世间一切美好品德的她,认定自己只是在报恩。
因为那一枚红薯。
巴提尔家族的人,从来都是有恩必报、有仇必报。
“哈——?”
她抱着手臂,脸上显出好像想找麻烦的表情。
“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管得着吗?!”
伴着这份声调,爱丽丝那对才刚落下的辫子,也随着动作一起甩摆晃动:“话说,你这个人怎么能这么傻?还是说,你连该怎么报仇都不懂?那边的女人昨晚根本不顾你的死活!现在你竟然还想保护她?”
——凭什么昨晚巨大蜘蛛袭来的时候,你都没有来找我。
她心里这样想。
“喂,我说!你以后还是多照顾一下自己吧!”
爱丽丝扬起手来,朝泽沙随意一摆。便赌气道:“别总在这些没意思的人身上浪费时间。……就算再寂寞,去找那些真正重视你的女孩难道不好吗?偏要执着于这种。我都替你感到害臊!”
“……”(泽沙)
他呆呆地张了张嘴。
片刻,“你果然没事……”
这一声惊喜的颤音,仿佛令他一枚悬在心尖的石头,又落了地。
“哼,我显然无论到什么时候。都不会有事。”
爱丽丝假装轻慢地扬起了脸。
她故意不看这个少年。
但在他们两个叙旧的当下,之前散布在各处追杀难民们的骑兵,已重新整队并朝着此地发起了冲锋!
“小心后面——!!”
泽沙只来得及用喊声提醒她。
“哼……”
爱丽丝不为人察觉地嘴角欣喜一扬,紧接着便忙板正了脸孔。
对他关心自己的安危这件事,她感到雀跃不已。
蹬、蹬蹬;
蹬、蹬蹬蹬——!!
马蹄声如雷。
率先发起冲锋,面色铁青、眼眶通红且发出了愤怒咆哮声的,是一位臂挎着骑枪的骑兵。
他也许是刚才被一刀砍成两截的骑兵的朋友?亲戚?家人?
不过,这都不重要。
就在他放下枪尖,冲锋着,势要将这愤怒的长枪洞穿女孩娇弱的体躯时。爱丽丝纵身一跃。
刀身上的鲜血,仿佛一层细腻的流水。
她的身子在空中旋了几圈。
如水的鲜血,也从骑兵那被刀刃切割开的脸颊上,似喷泉般激射。
不止是皮肤、头骨、大脑。
而是将整个儿头颅从下巴到头顶,像切豆腐似的顺切一刀,却未斩断。
于是血液就从能找到的空隙处,像从地底涌出的硫磺泉,血雾弥漫、鲜红四溅。战士的生命被立即终结,只剩他**那匹忠诚的马驹,仍向着早已不存在了的敌人,继续着视死如归的冲锋。
“又一个。”
爱丽丝憎恶杀戮。
但她却清楚地知道,如今的自己只是一台杀人机器。
唯有夺走别人生命的时候,她才显得有价值。
……这次,别人的血,还是没能弄脏她的衣服和脸蛋。
能干扰她情绪,让她没法避开鲜血的时候——只有渴求复仇时的憎恨;以及,渴望被理解时的卑微。
过去,当她憎恨的双瞳只能看到一条燃烧着火焰、流淌着猛毒的凶厉之路时,她不避讳鲜血。
后来,当她空洞的目光只看到一具冰冷地、失去了魂魄的尸体时,她……
萨尔弥。
萨尔弥,你会后悔吗?
如果你当初抛下我……
如果你能离开我……
甚至,如果你拒绝教我杀人的技巧。
哪怕,如果你没有替我挡下那正中你胸膛的致命一箭。
(“萨尔弥……”)
我……
空中。
身体有非常轻盈的感觉。
也看到了那些因受到惊吓,而竭力想要调转马头逃走的骑兵。
更看到了那些即便战友死去,也还是坚持要杀向这里的死士。
“你们……”
心中毫无悲悯之情。
发辫的晃动暂时遮蔽了视线;但仅是一瞬。
落地。
而后是,向前猛冲。
切割、劈开、斩断。
杀了、杀了、全都杀了!
哪怕杀戮早已是没有意义的行为;哪怕爱丽丝已经对此感到厌烦……
但是——
如果这样做能让我稍稍感到轻松。
既然接着杀下去,能让我稍微忘记一直以来的痛苦。
她切开一个人,又杀死一个人,每一次染上了鲜血的刀锋,都会在下一轮继续斩开粘稠的深红。
“快逃!大家快撤!”
明显是骑兵队长的一人,在目睹同伴们被接连杀死后,在极度恐慌下做出了正确的判断。
“哪怕只有一个人活着回去也好!一定要将这个恶魔的事报告给……啊、啊啊啊啊!”
话音未落,爱丽丝已经逼近到了马前。
随后,伴随着他企图纵身跳马逃走的动作,这个男人的双腿被与马身一起,从它们原有的位置上被粗暴切割了下来。
但还没来得及哀嚎,骑兵队长的脑袋就已经在爱丽丝的下次挥刀中,被整个儿从脖子上晃了下来。
“快撤——!”
残余三人正欲各自逃往不同方向,爱丽丝的身形便已飘忽而至。
即使是行动最快的那个,也只策马逃出了十余米,便遭斩杀。
“……”
没有手下留情。
呆滞地扬起双手后,爱丽丝依旧没能在自己身上,找到哪怕一丝丝溅血的痕迹。
***
她本打算就此离开。从今以后,再也不出现在任何人面前。
但泽沙却主动奔她跑来。爱丽丝没得选。
更何况……
呵,算了。
爱丽丝自嘲似的摇摇头,将这个疯狂的妄想逐出了脑海。
反正她这一次,也从未期待过什么……
“现在你知道,我是怎样的人了?”
迎着自己造成的将一整片沙地染赤的血色,爱丽丝并不转身。
她仅仅是回过头,以一种讽刺式的语调,眼中也满含轻佻却悲悯的神色——她看着泽沙。
看着这个孤独的男孩。看着这个尽管孤独,却和自己的孤独形式完全不同的……异性。
爱丽丝并不理解此刻绵延于自己心中的这份情绪是什么。
她用力地抿着唇。完全没有想要哭泣的意思。
她根本不可能哭!
因为,她很强。非常强!甚至可能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更强大!
短暂瞥一眼后,爱丽丝惶然转回头去。只敢将自己的后背对着对方。
“向众神感激你的好运吧。如果不是遇到了我——”
“如果,不是因为我正巧饿了,又顺便吃了你一个烤红薯。我是不会……”
心脏微有一些刺痛。
但爱丽丝却扬起手,就仿佛她真的如她自己所宣称的那样率性妄为。“总之,”
她说:“想做的事,我都已经做了。你用不着感谢!”
爱丽丝蛮横地大嚷:“话说,你该为我的好心情感到庆幸!如若不然,你不止现在活不成,恐怕早在昨天,就已经被我像现在杀他们一样砍成两截了。”
“呵呵,所以说,人这种东西就是这样……”
“无论生还是死,都没法自己做主。无论他们还是你,都由我这种强者随心意决定死活。”
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爱丽丝突然意识到一直是自己在讲话。
于是,她便又扭回头去。
再一次地,她重新与他目光交汇。
……只一眼,爱丽丝便感到,自己好似和泽沙在一起共度了数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