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沙很想说——关我屁事。
但设身处地的想了想，苏莎脑袋会变得不正常，倒也是在所难免的。
过去，他一直看着她和她男友相处。尽管对方对待自己时不算友善，可不得不说，他对苏莎是真的极重情义。
“……”
泽沙无意继续刺激对方。
他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混蛋。“苏莎对我有恩”——直到现在，泽沙仍徘徊在这个死逻辑中，难能脱身。再一想到等进了城，无论今后再发生什么事，自己都与她再无关联时，他的心情便愈加感到轻松了：
“对不起。”
泽沙低下了头。心里固然满不在乎，嘴上却说着抱歉的话：“对你的遭遇。我很……”
“呜……”苏莎再次抱着她弟弟失声痛哭。
泽沙原本已做好了再被她骂几句的准备，可她却再不看向这边。
这反而令他产生了些自责的情绪。
但整理了一下这两天发生的事，泽沙倒觉得自己没错，反倒是她有错在先。
想来，她那个男友之所以会死，一定是命运在冥冥之中做好了安排——基于那个自己很久以前就明白了的道理：人这种东西，是生来就不平等的。
“为什么、为什么……”她舍身跪抱着弟弟，哭得真切。
（运气也是一种不公……）
泽沙则站在近处，视线远眺向缇尼卡镇的城墙。他目睹着一队商旅从南侧的城门走出，单峰的骆驼背负着硕大的行囊，队伍前后的是一些穿长袍、裹着头巾的骑着矮脚马的战士。
在队伍正中的几顶挎在骆驼背上的遮阳篷下，身穿产自东方的上好白箔丝绸的商人，就连脚上蹬着的靴子，也是用丝布做的。
哪怕身在烈日下，也有仆人背负着用冰魔法冷却的里面以棉布包裹的轻木箱，内中盛着掺了蜂蜜的甜味冰块，随时可提供给商人或随商队同行的旅人们享用。
（命运则更是。）
遥望着那支商队缓缓东行而去，泽沙的视线渐趋涣散。
就在两年……不，大概在一年前。他也曾和母亲一同随着商队，甚至还坐在马车上，向西游览遍观沿途美景。
他回忆着此事，不悲不喜。
后来，又等了很久，久到他再次怀疑爱丽丝永远不会再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从城镇那边，有一位女性款款向此处走来。
那是一位身着白色蕾丝连衣裙，裙摆垂至小腿，踩着一双黑色低跟鞋的女士。直到离得近了，泽沙才注意到在这位女士左右两只的鞋面上，各自点缀着一枚小巧玲珑的淡色珍珠。
她裸着一半脚背，却完全没显出晒痕。
以一只偏在左侧的黑蝴蝶型发夹为中心，她将银色的头发简单盘着。最初时，泽沙并未认出她就是爱丽丝——直到此人真正与泽沙打招呼时，他才近乎被吓到了般发出了一声惊呼。
“怎么，你没料到么？”
爱丽丝含笑抿着嘴，只简单嘱咐了几句进城时需要注意的事项，就将他们仨领去了城门口。
为三人支付了入城费用后，她便对苏莎二人再没有任何兴趣。
可平心而论，她怕泽沙还想继续和那两人一起；更担心那边的女人不识抬举，哪怕都已经进了城，也还是缠着泽沙不放。
不过，好在进城后，对方连一声“谢谢”都还没说，就低头牵着她弟弟逃走了。
这样最好。
在此途中，爱丽丝始终将眸子锁在泽沙身上。她心底盘算着如果这个男孩说“我得和他们在一起”或“我得照顾他们”时，自己该作何打算——幸运的是，对方也自始至终看着那两人的背影。却一声未吭，更一动不动。
“谢谢你，爱丽丝小姐。”
等她们终于走远后，泽沙才像是松了口气。
他对爱丽丝点头躬腰，连连道谢：“如果不是你，我一定活不下来，更绝对进不了这座城。”
“刚才的那笔钱，我之后会想办法还上的。您的这份恩情，我也一定……”
“……”爱丽丝打量着他。
虽说从前就觉得这孩子很好看了。可直到他对自己低头、向自己示好的这会儿，她才觉着自己的小心脏在止不住地欢呼雀跃。
女孩的眼睛一眨不眨。她默默地看着他：
“是啊。”
她道：“这一次，你是真的欠了我好多东西。得慢慢地还。”
她佯装不经意地将手指压向鬓角，轻轻地摸：“这城里也没什么特殊好的营生。其实，她刚才不走的话，我还是想找机会帮个忙，为她解决一下今后的工作问题的……可既然她已经带着小孩走了。这个机会，自然是没了。”
爱丽丝垂着眸子，脚趾缩在鞋子里，微微上弓。
“那干脆把机会给你喽。”
她摊开手：“反正我已经帮了你一些忙。再多帮点儿，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话虽如此，可爱丽丝又害怕泽沙拒绝：“更何况，即便你现在说以后会回报我，我也是不敢完全相信的。既然如此，不妨就留在我身边，反正我看你也比较顺眼，还正好能督促着你报恩了。一举多得。”
言罢，她一转身，装作在看远处市集间熙熙攘攘的人群。
“当然喽，你可以拒绝。我又没说过你不能拒绝。”
她道：“可我希望你能跟在我身边。……这并不是强迫，你是完全自由，且可以自由进行选择的。而无论你作何决定，我都不会强迫你接受我的提议。”
爱丽丝又摸了摸头发。
这一番话，她说得极其啰嗦。“只是，我个人是希望你留下来的。”
闻言，泽沙眼中燃起了希望的火光。
尽管也有一瞬间担忧爱丽丝是不怀好意——然而，一个已经亲手将自己从必死的厄运中解救出来的女孩。哪还有可能再对他不利呢？
“嗯。”他慌忙点头，道：“好。我愿意。”
“你还没听我说，我需要你做什么。”爱丽丝喜不自胜。
她舔舔嘴唇，又急促地眨着眼：“听我说完，再说同意不同意也可以的。其实，我……”
“你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泽沙道。
“呃……”
爱丽丝一怔。她有些慌，再也按捺不住脸上的喜色的同时，嘴上也止不住地解释：
“都说了。所以，我都说了你不必这么快答应。其实，我就是想着自己需要一个仆人……其实也不是仆人，就是说。嗯，差不多相当于朋友。”她背着手，右脚鞋尖不停地慢踢着地面。腿却在打颤。
“每个月都会给工资，嗯。吃住也都管，嗯…总之就是，如果你答应了，从今以后就都得跟着我了。无论再发生什么事，也不管有谁要你跟着她走，只要对方给出的条件没我高……不是。哪怕对方给出的条件，比我的还要好。也不准你走。”
话说到最后，爱丽丝的脸已经羞红作了一团。
她这早已不再是暗示。
而像是明示。
“我愿意。”
至于泽沙？
再一次地，他欣慰地笑着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