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莎迷茫地牵着弟弟的手,困顿行走在街巷之间。
人生中第一次的,这个世界显得无比陌生。
她感到,所有人的都在看自己;都在将或嫌恶、或窃笑、或阴毒的视线对准自己。
“哪儿来的讨饭鬼!滚!”
突然,她被一位打扮靓丽的妇人伸手猛推。
苏莎随之倒地,头正巧撞上了粗糙的墙壁,将额头刮蹭出了一道血痕。
她的弟弟又哭了起来。
苏莎几乎是机械式地,以过去曾无数次重复过的步骤,将弟弟搂在怀里小声安慰。
……已经,再没有希望了。
难道这就是上苍对自己的嘲讽?
爸爸是个毒虫,在自己还小的时候只知殴打母亲,拿钱去挥霍。
他惹了祸,被人在外面打死;这还没完,还要有债主追上门来继续讨债。
苏莎至今还记得母亲是怎么被父亲、被债主、被恩客们无数次打成鼻青脸肿的模样。她至今还记得。
“不要……”
突然,她松开了还紧抓着弟弟不放的手。
她蹲在地上,旁边是恶臭的下水沟,还有斑驳地、肮脏的、粘贴着各种广告和悬赏单的墙壁。
狭窄的街道;恶臭;吵闹的人群;污秽的声音;潮湿的空气;阴沉的天空。
一切都仿佛将她带回到了过去——灾厄再次重演。当年拼着性命,总算带着弟弟妹妹从那个仿佛永无止境的噩梦中逃脱出来的她——时至今日,难道一切真的变得不一样了吗?
在外面,她遇到了她后来的男友,他从小就活在城墙之外,自由得仿佛一只苍鹰。
他是全世界对她最好的人。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
是啊,即使是她。
即使是苏莎自己,也知道一切与泽沙无关——她当然知道会发生这些事并不是泽沙的错。她当然知道!她当然知道!!
“为什么……”
好怕。
她真的好害怕。
一个从小饱受虐待欺辱,从未睁眼凝视过天空,更早已习惯了苦难的孩子。
突然有一天,她看到了天空、她逃离了苦难。可在度过了几年的美好时光后,来自炼狱的恶魔便将一切夺走,它凶狠砸掉了她这些年来所能够得到的一切宝物,最后,还以燃烧着的一直通向了折磨之渊的瞳孔狞视着她,癫狂的笑。
“为什么你没有来安慰我……”
“为什么你没来亲我,为什么你不抱我……”
或许。
或许,苏莎从未深爱过她的男友。
因为……
倘若是深爱。她就不该,至少不该在看到男友和男友的两个朋友被杀死的一瞬间,立刻想起某个柔弱的男孩。
她也不过是女人。
并不坚强、并不强大、并不讲道理;
所以,在泽沙突然扇了她一巴掌,斥责她、命令她带还活着的弟弟躲到倒塌的房子下面时。苏莎湿了。
或许从最初她对他总是会照顾的那刻起,便有种子,在她不安分的心底悄悄种下……
即便是死去也好。
即便是侥幸还活着也罢。
至少,她希望自己是一个女人。作为一个女人,被珍视、被关注、被保护,以及,被爱……
她并不恨泽沙,她甚至并不嫉妒泽沙——弥漫在两个异性间的情绪,永远都不会转变为憎恨或嫉妒。但是她恨!她恨!!她嫉妒!!她嫉妒得想要发疯、将要发狂,她只想要将那张俊俏的脸皮撕下来,想将对方的手脚砍断,让那个人像一只丑陋的沙虫,在沙子中爬行!!
……躲在庇护区里,抱着弟弟,瑟瑟发抖得像一只地鼠的她,见证了绝望。
她恨那张好看的嘴脸;恨那银色的头发;恨那长手长腿;恨那挺拔的胸脯;恨那将她们所有人视为蛆虫的视线!
她恨那个人比自己强。不是某处,而是所有的方面。
即便同样穿着破旧肮脏的衣服,也还是掩盖不住身上的贵气和傲慢的这种人——似这种人。她本不该,至少是不应该就这样丑陋的站在自己面前!苏莎哪怕甘愿承认自己是命运的弃儿,也绝不想像这样被强行拖在一起比较!这令自己显得更像是……一只蛆虫。
权力、财富、容貌、性格、能力、运气。
爱丽丝天生拥有苏莎梦寐以求的一切。
然后,她还像个天使一样,在自己的男友被杀,自己喜欢的男人愿意为了自己而站出来勇敢面对死亡的瞬间——救赎了他?
而我呢?
在这样的故事里,我又算是什么?一个垃圾?一滩猪粪?
“为什么你没跟着我……”
苏莎依旧哭泣着。
她五脏六腑疼得厉害,意识逐渐模糊,情绪濒近崩溃,眼前甚至产生了幻觉。
(“如果不是泽沙,你我永远不会产生交集。”)
(“我当然会照顾好他。我和他,会有很多的未来;我们两个,会在一起做很多的事。”)
(“至于你——啊,抱歉。我可能已经忘记你了。”)
(“一个丑陋的女人。”)
(“不止长成这种德性,就连骨子里的那根筋,也是烂的。”)
(“你难道已经忘了吗?你该不会想说已经忘了吧?”)
在幻觉中,爱丽丝的形象愈发丑恶。
她将此前或此后永远不会在泽沙面前展现出来的恶劣姿态,以近乎凌虐的形式展现在了苏莎面前。
(“你长相是这种水平,也就罢了。身高不如我、能力不如我、家境不如我、风度不如我、才智不如我、性格不如我,甚至就连你从前的那一丁点儿自以为是的‘善良’,也是伪善。”)
(“我能为了救他战斗。”)
(“你却为了自己活命,逼他去独自面对吃人的怪物。”)
“啊、啊……”
不仅仅是情绪。
在这就连人格也即将崩塌的瞬间,苏莎甚至抓不住一根救命稻草。
妈妈。
妈妈……
救救我……
妈妈!
泪水难以控制地滑落。却不是源自悲伤,而是因为绝望。
至于,活着。
苏莎并不想活着。
她甚至连“要为了弟弟活下去”这种借口,都不敢再找。
她只是、
她仅仅是……
拼尽全力地,借着最后一丝还残存的气力,竭力挣扎着,想要呼救。
但没有任何声音从她喉咙中发出……
苏莎她,再没有了任何的……希望。
然而、
然而,就像是突然漂到溺水的人面前的一根浮木。她看到了某物。
认不清楚文字,却至少知道那上面标记着数字。
很长很长的一串数字。
“你……”
她艰难爬起。
她将嚎哭着想要抱上来的弟弟一把推开,猛地将双手压向了墙壁。
“这个人是……”
她嘴唇毫无血色。
癫狂的瞳孔中,却有希望的光泽在伴随着意志疯狂颤抖。
苏莎知道这是悬赏单。
同样地,她也认出了那上面的长相。
哪怕对方掩饰了,哪怕对方改变了造型!可那张脸……似这样的一张脸,苏莎又怎可能忘得掉?
头发涂成了红色。
脸上,也伪装出了伤痕。
甚至还通过化妆的方式,改变了给人的观感和印象。
但苏莎却认得。
她认得她!
“绝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绝对不会。”
嫉妒得发狂的苏莎,将墙上的悬赏单一把撕下:“终于,众神保佑。现在我终于可以……”
“你去死吧。”
今天,她听泽沙说起过对方的名字。
“去死吧!爱丽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