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一隅,烈日灼灼。
爱丽丝与泽沙策马行走在荒芜的土地间。
她戴一挽白色头巾,将秀发包起。
漫天弥漫着昏灰的砂土,从荒漠深处涌来的热风裹挟着尘埃,层层迭迭,压落在被烈火灼烧过后的本该遍布尸山血海的土地上,仿佛将要把此地发生过的一切,就此掩埋。
阳光辉映着被风沙侵袭得斑驳的青石城墙。爱丽丝驻马回望。
过去,她曾无数次来往于此。
“爱丽丝……”
“我在想,是不是还有什么东西忘了拿。”爱丽丝一拢她的头巾。
她向着缇尼卡镇投去了最后一眼。
“好了,咱们走吧。”
言罢,她策马前行。
泽沙忧心忡忡地骑马跟在她身后。为了交谈,又下定决心追赶上前:
“你真的想去东方?”
犹豫一刹,他道:“我在东方没有任何好留恋的事。也许,咱们应该去火神地?”
“我想亲眼看看你的父母家人。”
爱丽丝道:“不止是为了感谢他们生下了这样好的你。更重要的是……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
“我不想知道。”
泽沙的话说得很决绝。
他道:
“既然母亲选择那样做,就一定有她这样做的道理。”
“爸爸和我的兄弟姐妹们。既然没有来找我,也一定有他们的道理。”
他像只孤鹜,倔强地梗着脖子,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像他想表示的一般强硬。“我不想再见到他们了。”
“可是我想。”
爱丽丝长叹了一口气:“泽沙。泽沙……”
“虽然咱们俩的情况不一样。但是,我还是无论如何都希望你至少能和他们见上一面。”
她掩着额头。
有一瞬间,爱丽丝回忆起了自己的父母、亲人。
那曾经是她这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光。曾经是的。
“难道就一定要像现在这样。虽然幸福,但却只是在稀里糊涂的过着自己的人生吗?”
她嘴唇嚅动着。说话时的腔调,也颇有所感慨:
“我是没有了家人的人,但你不一样。虽然很烂,但至少还有——既然如此,有任何没法理解的误解和困惑,都总该去问个明白。至少我是这样觉得的。”
“……”泽沙没法直接反驳。
毕竟,爱丽丝都已经提到她自己的家人了。自己再反驳下去,于情、于理未免都太过冒犯。
“……误解。如果真的是误解,那就好了。”(泽沙)
他至今忘不掉母亲将自己推下马车时的那一幕。
他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一个女人,怎么会对她自己的亲生儿子如此残忍。
“假如他们没有苦衷。我就朝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狠狠揍一拳。”爱丽丝勉强地笑着。
她自然也知道自己强迫泽沙回去见他父母的要求,太过无理。
但作为他的女友,爱丽丝实在不愿意自己最爱的男朋友继续活在被抛弃的梦魇之中。有时,他会在睡梦中突然惊醒——这一切的一切,爱丽丝都深深记在了心底。即便没发生这次的事,她有朝一日也一定提出同样的要求:回东方去。从你的父母家人那儿,至少得到个答案。
泽沙心绪复杂,他压咬着唇边。
又一停,就将视线,投向了荒漠中更加深邃昏暗的远空。
“风又停了。”
过了一会儿,他说。
***
“呜、呜呜,咕欸。”
直到现在,尤米娜仍不敢相信自己仍活着的这个现实。
她孤苦地走在缇尼卡镇的街道上,身后不远处跟着奥缇芙。
“嘿!佣兵!”
奥缇芙的伤臂已近麻木。
她逐渐习惯了这痛楚。
可前面尤米娜的情况,却始终让她放心不下。
“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继续、嘶,我会继续当佣兵的。”一边啜泣,尤米娜一边低头慢走。“我要去火神地,以后再也不回来了。嘶,没想到竟然真能活下来,这一定是爱与美的女神在保佑我。”
“难道你真不打算给他们报仇吗?”奥缇芙问了句废话。
还没等到对方回答,她便自行嗯声说:“好、好,我知道这样说不太对。”
她们两个是得到死神怜悯,才侥幸存活下来的幸运儿。
即使是此刻,回想起当时的情形,奥缇芙也还是会感到暗暗后怕……
几个小时前。
“想必你们也看出来了。今天,我已经不想再杀人了。”
这般说着,爱丽丝将刚收回的短斧随手一抛,丢到了不远处。
她不想再使用它了。
她,有点儿累了……
“……”奥缇芙喘息着。她看一眼被吓孬了的女佣兵,这便将胸脯向后一收,不敢吭声。
“谢谢、谢,谢谢……”
在得知自己能活下来的瞬间,尤米娜放声大哭。
一边哭,她打嗝得更厉害了。
“咯,咯。谢谢你饶了我,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我会永远离开你的视线,永远不会再出现你的面前。呜,咯……”
“啊——你不说,我差点儿忘了你对我们做过的事。”
爱丽丝冷眼看她。“你想对泽沙做坏事的这笔账,咱们得另算。”
“!”
尤米娜一瞬间止住了哭腔。
她也没法再打嗝了。一双哭得红肿的眼,也瞪得好似牛蛙一般。
“……”爱丽丝轻蔑地看着她。
只一小会儿,尤米娜跨下便聚起了一小滩滚烫的液体。
“不过,么。这件事,我也姑且原谅你算了。”
爱丽丝故意不去看对方的丑态。
她扬起手,竖起手指:“念在你这个人品味还算可以,正巧也看中了泽沙的份上。我不杀你。”
闻言,尤米娜从近乎崩溃的绝境中解脱出来,沉沉地瘫坐在了地上。
尿液在浸到她膝盖之前,就已经被地面吸收——毕竟,她只漏出了一点点。
当然也并不是只有一点点。
“不过——”爱丽丝再次拉起了腔调。
尤米娜的心,也随着她的声调一起涨停。
“嗯,果然还是算了。”(爱丽丝)
她落下了声音。红发女佣兵的小心脏,就也跟着她的声调一并坠落回了胸腔。
话说,这个在神仆奥缇芙看来,纯粹是“死神”在戏耍对方。
“你确定要放了我们?”
注定将要面对死亡时,奥缇芙的心中满是恐惧。
可当得知自己不必死去后,她的情绪便再次被幸免于难的罪恶感填满。
“你放了我们,可我们会复仇的!无论追到天涯海角,为了我们的朋友、亲人,我们两个绝对不会忘记你的恶行!”有一瞬间,奥缇芙甚至觉得,自己哪怕现在被杀也好过继续苟活。
但她又确实不想死。
因此,她企图挑衅,却又不敢将话说得过分严苛。
“复仇?”
可这个被无数人冠以“死神”恶名的凶残女人,却仅仅是一回眸。
而且还并不是以嘲讽或轻蔑的语气,而更像是……豁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