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易点点头:“可以理解。”
他问泽沙:
“那么,你呢?”
“你又是为了什么,而一定要和她在一起的?”
“因为权力?财富?美貌?还是说……”
在班易问泽沙话的同时,爱丽丝也紧张地握住了男友的手。
她的手掌虽很粗糙,却也显得非常地温暖。
“并不是因为这些。”泽沙摇摇头,苦笑着说:“我不是因为爱丽丝有什么或没有什么,才喜欢上她的。”
“而是——因为她需要我,她爱我。”
“渐渐地,其实也不是渐渐,而是一切进展的非常快——我爱上了她。”
“这在男人中并不常见。”班易道:“也有很多女人崇拜我、喜欢我。可我只视她们如无物。”
“但那是不一样的……”
泽沙小声地说:“我和你,是不一样的。班先生您是很厉害的强者,又是苏南沙帝国都护——我根本不配和你比。”
“许多强者,都是从弱小逐渐变得强大。”
班易扶着栏杆。
看台之下,新一轮的比赛已经开始。
规模宏大的赛马场外围,数千人的身形摇荡其中。
倘若有谁能站在高空中向下张望。就一定会将这赛马场与场中的人们,视作一只爬满了各色蚂蚁的圆碗。
“你只是现在很弱——或许,有朝一日,你也能变得像我一样强。”
停顿一刹后,“又兴许,会变得比我们所有人都更加强大。”
爱丽丝越听他说,就越心焦气燥。
她有点儿想阻止班易的说话。
可另一方面,心底的小小希冀,却督促她继续关注着泽沙的反应,因而不敢有任何作为。
“可那是不可能的。”(泽沙)
“我说的是。也许。”
班易看着他:“也许有朝一日,你会有能力主宰自己的命运。”
“没人能束缚你,没人能阻止你——你可以随心所欲地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就像她,像我一样。”
他指指爱丽丝,又指着他自己的脸:“假如那样的日子将到来。你又会作何选择呢?”
“您指的是……”泽沙知道班易想问什么。
他不明白班易为什么要这么问。
他更不理解,一位贵为人上之人的都护,何必纠结于这种,只有像自己这种凡夫俗子才该关心的小事。
“你爱着你的女友,这很好。”班易道:“可在我看来。你之所以爱她,纯粹是因为没得选。”
“……”爱丽丝的嘴唇动了动。
她想阻止,却没吭声。
她故意不看泽沙,而是假装对赛马场中的比赛很感兴趣。
可当她将视线往场内那些奔跑着的骏马身上乱瞥时——爱丽丝的耳朵,却有生以来第一次竖得如此认真。
“我……”泽沙惶恐着说。“我没得选?”
他连忙看了眼爱丽丝。
只是这回儿,女孩却已经在装糊涂的同时吹起了口哨。
“你没得选。仅从你这焦虑害怕胆小害羞的情绪和态度上,我就隐约猜得到你以往的人生经历。”
班易认真地注视着他:“诚然,我对爱情这种年轻人的东西,并不感冒。”
“我从没考虑过爱。因为我的一切,都是通过这对拳头、这双脚得到的——我人生中的每一份酬劳,都是凭借力量夺来的应得之物。而非恩赐。”
“但按照天选者他们的说法,爱或许是幻想、或许是纠葛、或许是陪伴。却唯独不该是凭努力得来的东西。”
“对于她来说,她对你的爱,大概是因为从你身上找到了某种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或是始于想象、终于占有的侥幸;或是为了获取意义而成为了彼此的伴侣——但无论如何,她都是爱你的……至少在我看来,现在正是如此。”
“可是,你的爱却显得有趣得多……”
班易见多识广。
但他并不是自愿变得如此见多识广。
而是经验。在他的人生中,曾有许多女人心甘情愿怀上他的骨肉,不远千里追随他去任何地方,甚至是在敌人来袭时主动为他献出生命。
对她们来说,这或许就是能贡献给他的最好礼物。
可他却只觉着恬噪。
就连唯二还记得名字的女人——也不是因为,她们那所谓的对他的深入骨髓的爱。
仅是因为她们在战斗中都是一把好手。颇敢战,擅长杀敌,又变化多端。
……然而,即便是这样的班易,在他此后的人生里也还是曾不止一次地思考过,这群愚蠢透顶的女人们之所以要做这些无用功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是纯粹的慕强吗?
是单纯的逐利吗?
也许不全是。很多人之所以爱上班易,只是因为她们在他身上看到或找到了千辛万苦也想要得到的东西。
但可悲的是——从她们那儿,班易却没有任何想要的。每个女人都有B,她们的、与别人的相比没什么不同。更何况班易就连对XX这种事都没太多兴趣,若说想从这些人那儿寻找除此之外的需求……呵,就简直像是个天方夜谭!
他知道,这样的自己就像一只怪物。
他是人,却缺乏所谓“人的情感”。
可在与更多人接触之后,班易却愈加感到迷茫。
其他人,或许更像人,可他们或她们的所作所为,竟与自己没有任何不同。
这世上多得是尔虞我诈、阴谋欺骗、见利忘义、残忍绝情——可倘若这个世界当真只是如此。那么,自己一直以来所坚持的作为“人”的理念,又算是什么东西呢?
过去,他没杀死冒犯自己的亲戚们的理由,仅仅是出于父亲传授的道德和良知。
随后,他不忍宰掉那些聚集在自己身边的小混混和女人们的理由,仅仅是出于父亲传授的道德和良知。
之后,他试图为天选者杀死的部下们报仇;再然后,他为帝国开疆拓土、畜牧万民;再后来,他友善对待那群虫子般孱弱的民众,温和照顾那群不成器的下属。扮作人的模样,活得就像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帝国都护的理由——皆是为了父亲。
那个从自己记事以来,一直活在病痛折磨中怨声载道,却始终活得像书中的人们一样正直的父亲……
自己以这种态度活了一辈子。
尽管无聊,却在逐渐变得有趣的一辈子。
……可这个男孩,却让他又想起了父亲。
尽管,泽沙并不像亲戚们口中的那个“过去的父亲”一样,是个自信、高贵而又诚挚浪漫的男人。但当看过了他身边的女人,看到了女人对他的无底线无原则无理由的爱,更看过了他犹如自己印象中的父亲一般的疲弱之态后。班易却觉得……
“你说你爱她。可这只是因为现在的你太弱小,没有选择和反抗的能力。”
他的父亲……
那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尽管弱小、尽管无力,却始终让班易放不下、忘不掉的唯一的“人”。
所以——
说是想确定也好,说是想追忆也罢。
至少,他想知道……
作为人类,应以怎样的态度活在这世上。以及,自己为何会作为人类降生于世?
(苦笑)
即便,他早就该知道。
无论再怎么追问这个年轻人。他都绝不可能给出父亲他,有可能给出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