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感受到的,是冲击。
大火若点燃了树木——树上的鸟巢,又岂能幸免?
有一瞬间,他认定修梅在诓骗自己。可转念一想,他却又觉得即便蓝齐特邦国发生了什么坏事,也绝不是没可能的。
可为什么是我?他问自己。
在家里,他既不是最年长的、也不是最年幼的、既不是讨父母喜欢的、也不是受族中长辈重视的。
倘若母亲真的察觉到了什么——他坚信,那个女人是绝不会只为自己找一条逃生的出路的……
更何况那时的泽沙,根本没得到出路。
他仅是被遗弃。哪怕当晚就死在荒野里,成为野兽或魔物们的晚餐,也不奇怪。
过了一会儿,修梅小声发问。
“……你想通了吗?”
“先放开我吧。”她才将手从泽沙嘴上移开,泽沙便叹了口气。
“再这么亲密,爱丽丝可不会饶你。(笑)”
“抱歉。”修梅局促地张开了怀抱。
她退后一步,面色消沉。
“唉……”泽沙又叹一声:“直接说都发生了什么吧。我接受的了。”
“一年多以前,差不多是在两年前。”修梅小声说:“帝国。帝国将你的故乡,给……”
“给怎么了?”
“屠了。”修梅的话,简单而直接。
可这对泽沙来说,却无异于晴天霹雳。
“屠了?”他惊疑问:“你说的,难道是屠杀?不是对几个人、也不是对邦国的老爷们——而是……”
“……”修梅沉默地点点头。
她道:“无论你接下来想打我、骂我,还是让你的女朋友找我们寻仇。我都能理解。”
“但发生过的事就是发生了。”
“帝国。帝国——就是因为,那座城邦。蓝齐特派去上贡给洛都的几百匹马,不知出了什么岔子。天选者震怒,先杀了人和马,然后就下达命令给都护,说是得……”
杀光?
一整座城?
全城的居民,偌大的城池,两万多的人口——就因为几百匹马??
泽沙感觉,自己整颗心也在颤抖。
他掩着胸口,手攥成拳,很慢地在自己的心脏上捶。却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修梅的这番话就是真相……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种事?”他哆嗦着嘴唇。“你为什么要说?”
“这瞒不住。”修梅满怀歉意的盯着他。
过了一会儿。“反正,在你们俩又回到西域的现在。总有一天你得知道。”
“爱丽丝也会知道……”泽沙准确地接了下一句。
他面色惨白,身体绷得极紧。原本填塞在了胸腔里的凄凉和恐惧,也在此刻转变成了新的情绪。
“绝不能让她知道……”
他喃喃自语。
爱丽丝。以爱丽丝的性格,泽沙不敢断定当她知道这件事后,会做出什么事来。
若是她非常愤怒,想要为自己报仇那还好说;哪怕最后的结局是因忤逆苏南沙帝国而双双被杀,泽沙也死的心甘。
即使她对此模棱两可,希望泽沙平静下来或就此别再报仇,也算相当不错的结果。
泽沙并不期望爱丽丝为自己做太多。他只希望两人今后的生活,也能像现在一样,和平、温馨而又非常的浪漫。
倘若爱丽丝希望忘却仇恨,那么他是一定会忘记的。毕竟,泽沙原本就没想过要为了“曾经的”家人,破坏自己现如今得来不易的美好。
……既然如此,那么最终结果无论是爱丽丝选择继续留在诸邦国,还是她带着自己继续远走高飞。泽沙都会感到非常开心——倒不如说,这两项对他来说已经算最好的结果了。
但是——
一直以来,泽沙都怀着一份暗藏在心底的不安。
他怕被爱丽丝讨厌、怕被爱丽丝嫌麻烦,更害怕有朝一日爱丽丝认为自己远远配不上她,继而将他狠心遗弃……
而在泽沙看来。现在的情况,就恰好是自己“可能被遗弃”的关键点。
“绝不能让她知道……”
他不完全理解爱丽丝。可是至少,他与爱丽丝相处了一段时间,两人的关系又貌似是如胶似漆。
爱丽丝她是一个既有野心、又有天分,更有才能的,在各项方面都达到了完美程度的,绝不可与普通人等视之的女中豪杰。
她发自真心的渴望复兴巴提尔家族;甚至更上一层,成为亘古以来从未有过的女英雄。
而在泽沙看来,她的确是一个能爬到最顶峰的伟人。或是流芳百世,或是遗臭万年——可无论如何,自己这种普通人的价值与她这种英雄的价值,是永远也无法相提并论的。
那么……
他想。
对她来说,我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凭什么自以为是。自认为自己对她来说很重要,重要到比她复兴家族的渴望、成为一个极有权势的人的渴望,还来得更激烈、也更关键?
我之所以能和她站在一起,以她的所谓男朋友的身份站在一起,并不是因为我是多优秀多厉害的男人。
仅仅是因为,我很幸运罢了……
又或者是她一时兴起?
反正,我从未给她提供过任何价值。
而假如这样一个其实并不重要的我,真正挡了她的路——那么结局无论是被杀还是被抛弃,大概都是非常理所应当的吧……
所以——
“这件事。”泽沙恐慌地瞪着眼睛。“绝对、绝对不能让爱丽丝知道。”
“嗯。我知道。”修梅点了点头:
“一旦她知道此事,事情将变得非常麻烦。”
“是啊。是啊。”泽沙小声哆嗦着。“万一她知道了……”
“所以呢?你打算怎么办?”(修梅)
攻守易势。
没来由地,修梅想到了这个成语。
她早已做好了泽沙或痛哭、或责骂、或痛打、或歇斯底里的暴怒的准备。
而针对每种可能,她也有不同的应对思路。可是,看泽沙现在的样子——相比起自己,反倒是他更担心全家遇害的事,会被他的女友知道。
(何等无情义的男人!)
(多么的没心肝!)
心里如此想着,修梅嘴上却不说。
可转念又一想,她自己的人生经历又毕竟和这个叫泽沙的男孩不同……也许,在自己看来极不正常的行径,对他来讲反倒是再正常不过的。可问题是,即便如此,他又何苦如此害怕被他自己的女友,了解他的这份不幸遭遇呢?
这就不得而知了。
但对修梅来说,无论泽沙怀揣着怎样的打算都无所谓。她现在只要知道,泽沙愿意和他们站在同一阵线上,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