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没事先排练过,可泽沙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这儿就是你的故乡?”
城邦很小,只是个依托着绿洲发展的小型城市。
……泽沙不知道这儿是哪儿。他不知道。
“嗯,当然啦。”
他撒了谎。
“来,咱们走吧。申武他们说,已经事先和我的家里人打过招呼了……”
“哦——?”爱丽丝一怔。
旋而,她笑道:
“这帮苏南沙人,还真是多此一举。”
如此说着,她颇无聊地抱枕着双手:“切,我原本还想给你的家人们一个惊喜呢。”
“……这能算惊喜吗。”
泽沙哀惭地挠挠额头。“说是震惊还差不多。我猜,他们一定很讨厌见我……”
“那就得真正见了以后,才能知道喽。”
爱丽丝嘘了一声。这便拉起泽沙的手,小声挑逗道:“喂,等见过了你家人后。你带我四处走走好嘛?”
“……别吧。”泽沙很为难。
毕竟,这座城市不止爱丽丝。就连他,也是第一次来、第一次见。
“为什么?”爱丽丝看着自家男友。“因为不开心?”
“是啊,我不开心。”
泽沙道:“如有可能,我只愿早点儿离开这儿。再也不回来了。”
“嗯……”
爱丽丝理解了他的意思。她抿着唇,往泽沙身边贴贴:
“那听你的。”她道:“见过你家人了,咱们就回去。”
“按照我的意思——”泽沙深吸口气。
他叹息一声:“就连我父母,咱们都不应该见。”
“可是……”(爱丽丝)
“好啦好啦。”泽沙忙又道:“我听你解释好几遍了。”
“我知道,这是我必须解决的过去。正因如此,你瞧——咱们两个现在,不是就站在这儿吗?”
过去……
他,再次对爱丽丝撒了谎。
现实是,他的过去已经结束了。
无论是从前的人们,抑或从前的地方——都没法再回去了。
“在我爸妈面前,你随便怎么表现都好。反正我也不打算怎么表现。”这番话,他半真半假。
既是为了给接下来的那几个演员撇清干系,又仿佛像在说……自己的事。
假如他的家人们并未死于屠城。
如果,自己两个今天是真的要回家见自己的家人。
泽沙迷茫了。
无论如何,他此刻都想象不出,自己会与家人们重归亲密的样子。
他想象不出……
然后。
他到了“家”,带着爱丽丝拜会了自己的“父母”,又见过了自己的“兄弟姐妹”。
他的“家”不大不小,相比起从前的那个,规模显得差不多。后园却小一些,园子里同样有水井、可这家绑在绞轮上的桶子,却是很新的。
“……”
在爱丽丝与他的“父母”聊天的时节,泽沙竟只能呆呆地环视着房间。
他没注意听爱丽丝在与他们聊些什么。反正,那一点儿也不重要。
他不能让这些演员一直留在自己的生活里——所以,最后还是得和他们决裂。但是。泽沙心想。假如我今天回到了的,并不是这样的演员们的布景,而是我曾经的家……我要面对的,也不是这群假货,而是真正曾照顾我、爱我、最后又将我遗弃的那些家人……
原谅这种词,只显得愚昧。
他辨不清自己的真实心情。
只是,还没来得及睹物,就已经开始思人。在这之前,他未曾对家人们的不幸,感受到过哪怕一丝的悲伤——可不知为何,仅是一来到这儿,来到这不是蓝齐特、更不是自己家的假环境里,心头就突然涌上来一股难言的情绪。好像有谁攥住了他的心脏,一把一把,将鲜血淋漓尽致地往下攥……
“够了!”
他突然咆哮着:“我不想再听你们说了!”
哪怕,他从不曾听。
“我已经不想再待在这儿了!我现在就要走!”
“哥哥……”一个陌生的小女孩,怯生生地拉住了他的裤腿。
哥哥。哈,哥哥……
现在的这个。模样生得可爱,虽是个小孩子、性格却显得稳重成熟。
可她却不是泽沙记忆中的那个妹妹。
他真正的这个岁数的妹妹,是一个自以为是、喜欢瞧不起人、却偶尔撞上拼不过去的考试时,会缠着自己哥哥、哥哥地叫的损姑娘!
可这些——
现在的,这些——
假的。
全都是假的!!!
仅仅和这群假货待在一起,被他们围绕着,被以那种他们理解中的自己家的家庭相处方式对待——泽沙就恶心得想吐!
他连一秒也不想再在这儿待下去了。
一秒也不!!
一把打开那小丫头的手后,泽沙头也不回地逃出了“家”。
众人皆被他的这一举动惊着,几个演员各自演出了合适的表情,就连小孩子也毫不逊色。
跟着泽沙来这儿的几个苏南沙人之中,其他人本就和泽沙不熟、也完全没被告知此行的目的,所以,他们各自是比较正常的反应:或惊讶、或点头以示理解、或咧嘴一笑。
申武将视线追着泽沙的背影,直至他推门逃出。
临了,他移开视线瞥向墙角。心说虽然稍有意外,可让这个容易激动的不成熟的男孩先行离开,反倒更好。
修梅则从软沙发上站起身。她往泽沙跑走的方向定定地看了会儿,也没说话,便又在爱丽丝仿佛想杀人一般的凶残目光的瞪视下,悻悻坐回了原位。
收回视线后,爱丽丝温和地看向泽沙的父母。便再次笑着点头:
“请二老见谅。泽沙他……应该只是一时间接受不了。”
“不是他的错。”(泽沙的“母亲”)
女人悲伤地低下头,再擦拭了几下眼角的泪水:“唉唉,都怪我,都怪我。如果不是我……”
她掩着脸,呜呜地哭了起来。而坐在她身边的泽沙“父亲”,也缓摸着妻子的后背并小声安慰了起来。
爱丽丝看他们一会儿,没吭声。仅是移开脸,将温和的目光扫向了几个站在他们父母身边紧张兮兮的孩子。
说是孩子,可其中有些人的岁数,甚至比爱丽丝还大。
她看了一遭,将他们各自的表情收入眼底。最后,才对这些孩子中年纪最小的那个女孩,笑着轻招招手:
“来。”
“……”(小孩)
小姑娘呆立在原地,腰板挺得笔直。
“来。”爱丽丝又笑着招呼一声。“你过来罢。”
孩子还在发呆。这时,便有她身边的男孩狠瞪了这姑娘一眼,又从后推她一下,这才让她重新有了动作。
小丫头顺着爱丽丝的意,走到她身边,又被人一揽、就此坐上了对方结实的左侧大腿。
爱丽丝半抱着她。
她笑看向众人: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