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仍记得初见萨尔弥的时候。
那一年，她五岁。
当时，她还是喜欢嗦手指的年纪。那天晴空万里无云，阳光就仿佛家里主厅的壁炉炉火一般，向着荒野散放着无尽的光热。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见到儿童书中描绘的精灵。
这场见面给爱丽丝造成了一种错觉；令她误以为全世界的精灵，都像自己那天见到的拎着只白色小皮箱走进自家庄园的萨尔弥一样，清纯、优雅、贤淑且美好。
她仍记得，那天的萨尔弥戴着顶浅白色的遮阳帽，帽檐弯曲有弧度。金色的前双麻花辫尾，各自绑着三条好似以白银或亮铝制成的发链。她瞳孔是暗金色的，眼瞳中隐隐藏着一朵三叶草一般的亮色花纹，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图画书里面的结罗猫一般耀眼。
从此以后，这位仿佛永远都不会变的精灵成为了她的贴身女仆。
她侍奉爱丽丝长大，传授知识和战斗技巧；渐渐地，爱丽丝的年龄和身体逐年增长，她开始变得高挑、胸部也逐渐膨胀——在十一岁那年，就已经完全超过了萨尔弥那扁平可悲的乳/房……
是啊。
十一岁那年。
在她的家人被王国斩尽杀绝后的第二年。那一年，她十一岁。
……
“爱丽丝小姐。”
“爱丽丝小姐，算我求您……”
“请不要再继续训练了。哪怕是为了你的父母，哪怕是为了我——”
萨尔弥说，“无论他们还是我，都希望你能忘记这一切。快乐幸福的活着。”
“我不快乐。”（爱丽丝）
倏——
倏——！
她依旧在挥剑。
名义上是挥剑，实则是在将家族世代传承的玄铁重剑，视作锻炼臂力的工具。
为此，她不知拉断过多少次韧带……
“即使你再怎么挥剑，也是没任何作用的！”萨尔弥叫道：“锻炼体力是最无用的苦功！”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爱丽丝冷冷地瞥一眼她，道：“你之前教我的那些，我已经完全掌握了。”
“现在，我必须给自己找点儿事做。”
“所以我说您即便不这样焦虑也是可以……”（萨尔弥）
“我忍不了。”爱丽丝道：“只是意识到自己在偷懒，我的仇人们在享乐；我就憎恨得想要去死！！”
“必须再快点儿。必须更快、我还必须赶快变得强大起来——”
“可是！”萨尔弥悲伤地叫道：“即使你有着这样的天赋。想要变强，也绝不是能一蹴而就的啊！”
“……总有一天，我会和你一同面对杀害你家人的仇敌。但，那绝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开始的任务。”
“你得冷静下来。”
只比她高两指宽度的精灵，悲伤地注视着这个年纪只有自己二十分之一的少女。
她尖利的耳朵蔫竖着。就连她此刻的声音，也在卑微间充斥着恳求之意：
“即便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至少，请为了我……”
萨尔弥低声下气：
“爱丽丝，我虽然是你的女仆，却纯粹是出于自愿。”
“你我名为主仆，实则更像是一对忘年交。”
“作为人类，现在的你还处在幼年阶段；就算你再怎么渴望复仇，这种事也绝对急不得的。总有一天，你必须面对整个北方的围剿追杀，届时，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你的敌人。”
“所以，你必须慢慢来。一定得在做好一切准备之后，再考虑更多。”
“如果说，你自己的身体和性命不足以使你顾忌。那么请至少为了我——”
如此倾诉着，萨尔弥以手抵胸。
她现在所做的一切，以及说过的所有肺腑之言，都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而是为了爱丽丝·巴提尔。
她纯粹地爱着这个女孩——在她眼中，这个少女既是自己珍贵的徒儿、晚辈，又是自己宠溺的小姐、朋友。
……
如果一年前的那场悲剧从未发生过。她们两人的关系，本应该更加简单、也更加地安逸天真……
“为了……你？”
“是啊，请为了我。”萨尔弥定定地注视着爱丽丝的眼睛。
“我恳求你——即便你不肯为了自己，放弃现在这种过度的修炼及过强的自责心。也至少请为了我稍稍轻松下来。”
“保持合理的作息时间，在合适的时候修习及修炼；按照我为你制定的规划一点点增强自己的实力。尽管我自己并不是那种天赋异禀的战士，但以我在我故乡时的见识和这么多年来的历练。爱丽丝，请相信我。”
她殷切地说：“我一定能将你培养成出众的战士。总有一天，我也一定会和你一起去为你的家人们复仇——所以，爱丽丝。”
“爱丽丝。”
“你愿意答应我么？”
***
在虚幻的意识中，她仿佛又听到了萨尔弥的呼声。
那曾经是她的自卑。
她的倔强。
更曾经是，她历尽辛苦的磨炼和坚持。
蓦地，爱丽丝打了记冷颤。
但此刻却是早上，圆日高悬，毒辣的阳光晒在肌肤上、直烤得她隐隐有麻痛之感。
一如十二年前的那天。在那时，她初次与萨尔弥相遇。
一如半年前的那天。在那时，她最后与萨尔弥告别。
对爱丽丝来说，萨尔弥是她今生最重要，同时也是唯一的朋友。
如果说，她愿意与泽沙一同赴死；那么，如果有两人只能活一个的机会——她宁愿自己死去，也一定要让萨尔弥继续活着。
……对萨尔弥来说，此事同样如此。
因为，她早已经做出了。这样的选择。
“……”
即便不转头看，爱丽丝也知道泽沙现在一定正在将担忧的视线看向自己。
他说的，都是非常正当的好话。爱丽丝知道这个。同样地，她也知道所谓人生就是不断妥协的过程，没有哪个人能犟一辈子，所有胆敢说自己一身傲骨永不低头的蠢材，最后都会被这个世界教作人……这些，她都知道。
泽沙平时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不成熟的小孩子。
但在另一些方面，他却远比这个别扭的自己，要成熟得多。
直到与泽沙相遇、与泽沙相恋后的现在，爱丽丝才逐渐意识到了当年那个过分自私偏激的自己，究竟给萨尔弥带去了多少麻烦……
那么，这一次……
越想，她的双眸便越空虚。
脑子里也一片空白。是啊，想这么多事干嘛呢？反正与泽沙无关的一切，都是不重要的。既然连泽沙都觉得这样就好，那么，我又凭什么……
她想。我又凭什么为了连他都不在乎的事，发如此多的愁、想如此多的事呢？
渐渐，爱丽丝成功说服了自己。
她决意以泽沙的希望为希望；毕竟她是泽沙的女友，既然泽沙希望自己能这样做。那么——她想。既然他选择了这样做。那么，我……
但是——
突然，毫无缘由地，她突然想。
可大脑却是空白的。仿佛连属于自己的那些个记忆，都没法稳妥调动了。于是，她便思考。
（当年——）
她想。（我究竟对萨尔弥，给出了怎样的答复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