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一副很压抑的样子，这令泽沙感到非常不安。
不过，好在她这会儿好像是想通了。已经又开始愿意和他聊天了。
但她开口问的第一句，却让人感到不那么轻松。
“泽沙。”
女孩笑着问：“昨天那个叫申武的，反应那么大。也就是说这件事和他有关喽？”
“你想干什么？”泽沙惊惧地睁大眸子：“我说，你可千万别做傻事！”
“……不会做的。”她叹道：“昨天晚上就说了，我能理解这一切。”
“仔细想想，确实。就算再怎么生气，如今也于事无补。”
“哪怕我再怎么厉害，难道还敢跟苏南沙帝国作对不成？”自言自语一句，她喃声说：“别开玩笑了。”
“……你能认识到这一点，就好。”（泽沙）
泽沙仍有一分疑心。
出于避嫌，更兼避险，这一次，苏南沙人离他们很远。
因此他可以放心和爱丽丝说话：
“既然你愿意接受。那我们还是尽快将这页揭过吧……”
“也好。”爱丽丝应了一声。
她沉默着策马前行。又过了好一会儿：“泽沙。”
“嗯？”（泽沙）
“你的确是为了我好，才不愿意让这件事被我知道。对么？”
“是……”泽沙沉闷地低下头。
他心中天人交战。“又不是。”
他道：
“我既是为了咱们俩能在邦国这边好好过。又害怕被你嫌弃……”
“因为，我担心一旦被你知道我家里的情况，会被嫌麻烦、嫌危险。”
“毕竟咱们俩才相处不长时间。”
“虽然我相信你爱我，可是……”
“可是你还是不敢相信。对吗？”爱丽丝追问道。
“……”泽沙没言语。
但他的这一表态，却已经相当直白的说明了一切。
“我可以理解。”
“在你看来，我们的相遇不过是在荒原上，我作为一个陌生女性相中了孤苦伶仃的你。”停顿一下后，爱丽丝说：“换位思考。如果我是你，我也同样不可能坚信，这样的恋人不是出于一时兴起，而是愿意为了我奉献出一切的那种人。”
“你讨厌我了么？”泽沙问。
爱丽丝摇摇头。
她轻笑着说：“我就知道你是这样的孩子。”
“类似的话题，就算从前没讲得如此深入过，可我们至少也谈过。次数还不少。”
“即便到了现在，我也还是想说：从遇见你的那瞬间起，我就坠入了爱河。”
爱丽丝默默地抓着缰绳：“我爱上了你的长相、气质。你就像是，能将我拼接完整的另一半碎片，没了你，我无法在这样的世界上独立生存。”
“爱丽丝。”泽沙小声地说：“你能这样讲，我很高兴……”
他略提高了音调：
“我希望你能原谅我最近这段时间，以及现在的自私。”
“嗯，我可以理解。”（爱丽丝）
爱丽丝看着他，微笑地说：
“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会理解。更会原谅。”
“何况你所做的事，哪怕你自己想强调是出于自私，可我却还是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她低下头。
她盯着自己白皙的手背，依旧在微笑：
“就像萨尔弥一样。”
“她是我唯一的朋友，你是我唯一的恋人。你们俩很不同，但在我看来，却至少有一点是完全相同的。”
渐渐……
泽沙往远望去，已经能在灰蒙蒙的沙尘间，瞧见都护城高耸的城墙与城中伫立着的其中一座高塔。
“你们都爱着我。”
爱丽丝道：“即便她是出于对朋友的爱；而你是出于对恋人的爱。”
“你们两个，都在尽全力以自己的方式爱我。你们都不希望我冒险，都不希望我受伤，都希望我这辈子，能够平稳安全的度过……”
“萨尔弥为你付出了生命。”泽沙感动地说：“换作是我，我也一定会那样做。”
“我过去也曾对你有过类似的想法。”爱丽丝道。
她含羞笑了：
“可是现在，我却希望无论是生是死。咱们两个都永远在一起。”
“毕竟——我是个很小气的女人。”
“爱丽丝？”泽沙惊骇地瞪大眼睛：“难道，你还是想触怒苏南沙帝国？”
“哈哈哈，不会不会。”
爱丽丝摆摆手，笑道：“苏南沙帝国过于强大了。它大概是全世界最可怕的国家，只有没脑袋的傻子，才会选择和他们为敌。”
渐渐——
她也同样望向了远方。以迷茫，甚至可称得上是彷徨的视线。
“我已经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她道。
“我该按照你的安排，向班易效忠。成为苏南沙帝国西域都护府的武官，努力战斗，为咱们将来的小家打下基础。”
“我想生下你的孩子。我想，让身体里流淌着你我血液的孩子们，在整个大陆开枝散叶；我还想，让孩子们继承咱们巴提尔家族的荣誉，将我历代先祖的光辉历史继续传承下去……”
“你能这样想……”泽沙松了口气：“这很好。”
“和平。平安……”爱丽丝反复咀嚼着这两个词汇。
没来由地，她竟感觉现在的自己，仿佛古怪得让她自己也有些陌生。
继续骑着马前进，泽沙还在她耳旁唠叨些等以后两人该怎么生活的杂音；爱丽丝竭力想将自己最爱的男友的话听进心里，可不知为何，泽沙的这一系列话，她竟只是左耳进、右耳出。眼前仿佛呈现出一片海市蜃楼的景致，可她却清楚地知道这并不是幻觉，而更像是……一种对于过往岁月的回味。
她从来不是什么完美的女孩。
或许，她拥有上天和诸神赐予的诸多伟力。可现实却是，即便是这样的爱丽丝，也有非常多的令自己感到困扰的弊病。
她发质很干燥，作为女人而言个子太高、骨架太大，皮肤很油容易出汗，可能有比较重的汗臭味，还的确有挺重的脚臭味……
不擅长社交，性格自私，看问题的眼光很偏激，很多时候都是一根筋的死脑瓜，又太爱鄙视别人……
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没错，她不喜欢……
但是——
有一瞬间，当看到在都护城城门前，那位贵为西域都护的班先生已经带了一些人披甲出城，且在注意到她这支小队后下马步行来迎时——意识到此刻的自己的确很奇怪的爱丽丝，竟突然对自己究竟为何还在这儿的这一点，产生了极端痛苦的偏执及折磨之情。
我不该在这儿。
可是。若是如此。那么我究竟该在哪儿？
我应该做什么？
没有谁能给她答案。
她是个好女友。她理应是泽沙的好女友，是带给他拯救、改变了他人生、今后也还将继续保护着他的……
蓦然——
爱丽丝骤地惊醒。再喘息时，后背竟已经满是遍体的冷汗。
抬望眼，远处那被遮蔽在风沙间的城墙与旌旗，军队与战士，都愈加变得模糊不清……
最后的最后，她竟仿佛只看到了一个孤独冷漠的银发小女孩站在自己面前，冰冷地漠视…甚或是，轻蔑地盯着自己。
她好像听到有谁在说：
（别忘记你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