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夕风预料的不太一样,三人尬聊的尴尬场景并没有出现,无论是如月初华还是北瑶辰——北瑶月的父亲——都是十分亲切和蔼且健谈的人。
一顿奢侈的晚餐结束,三人已是互相交流不少东西,对双方的情况也有了大致的了解。
至于为什么是三个人,当然是因为有一个人从一开始就一言不发,全程自闭玩手机了。
由于事先和北瑶月统一过口供,北瑶月父母所得知的两人相识的故事就变成了:身为邻居的两人偶然发现互为同学,一番交流之后北瑶月对孤身一人无依无靠的夕风心生怜悯,决定与她生活在一起,多加照顾。
至于这番说辞北瑶月父母到底信不信就是另一码事了。
至少以夕风对北瑶月的认知,如果她听到了这样一番说辞,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要知道北瑶月可是自闭到连出租车都不愿意去坐,怎么可能会主动收留照顾别人。
“你们先聊,我失陪一会。”
向夕风露出了一个歉意的笑,北瑶辰起身向外走去,路经北瑶月身旁时,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说道:“悦悦,跟我出来下,我有话要和你说。”
放下了手机,北瑶月看了一眼已经走出了门外的北瑶辰,眉头皱了皱,起身跟了出去。
由于未加掩饰,夕风能明显地从北瑶月的表情中察觉到一丝不情愿,这让她实在是有些忍不住心中的困惑,正好趁着北瑶月不在,她向一旁的如月初华问道:“阿姨,北瑶月和你们之间是有什么矛盾吗?为什么我觉得她好像……不太喜欢你们两个?”
她本想用“讨厌”这个词,但总觉得说出来似乎有些不太礼貌。
“……”如月初华表情一滞,笑容缓缓凝结。
“呃……不方便说的话就不用说了。”觉得自己问错话了的夕风连忙赔笑道。
“不。”笑叹了一声,如月初华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不能说的。”
虽然这属于他们的家事,家丑不外扬,理论上不该说给外人听,但今晚的交流下来,她十分喜欢这个可爱懂事、心智成熟、有着远超这个年龄所应该有的处事能力的小女孩,心中早已把夕风当做了半个女儿看待。
既然是半个女儿,知道些家事也无妨。
若是夕风知道了如月初华的看法,怕是会吐血三升跪倒在地——她心智当然成熟,都他妈要成为社畜的人了,又不是小孩子。
“其实她会变成这样,我和悦悦她爸都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月初华看向了门外,似想要透过那扇门看到外面的北瑶月。
夕风正襟危坐,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小时候的悦悦并不是这个样子。”露出了一个不知是何意的笑容,如月初华幽声说道:“她小时候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除了性格稍微有些倔强外,几乎没有什么缺点,也一直很受大家喜爱。
“她六岁那年,我抱着试试的心态尝试让她接触了绘画,结果出乎我的意料,她在绘画上表现出了惊人的天赋,同时也对绘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于是我开始有意地向美术的方向培养她,她也一直表现的很出色,多次拿下国内的美术奖项。
“就是这样一个前途似锦的好孩子,却因为我们二人的失职,险些坠入无尽的深渊。”
深吸了一口气,如月初华闭上了眼睛,将后悔和自责深埋在了眼底:“大概是她八九岁的时候吧,正值开发新区,悦悦她爸事业繁忙,常年出差在外,很少回家,而正巧那段时间我需要参加日木画师协会的研究,大部分时间都远在日木,回来很不方便。
“那段时间,我和悦悦她爸两个人的空闲时间都非常的少,基本一年只能回家一两次。
“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父母,我们也知道悦悦一定很难受,但迫于事业需求,我们实在是抽不开身,只能尽量多抽空和她通电话、通视频。
“也就是一年的功夫,悦悦对我们越来越冷淡,很少再主动给我们打电话两人,再到后来,我们回家时她甚至已经不愿意见我们一面了。
“但那时,我们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是以为是小孩子闹脾气而已,根本没往心里去,想着过两年长大了懂事了就好了。
“但令我们想不到的是,在她十二岁那年,她一个人悄悄地离家出走了,只留下了一张纸,上面只写着一句话:‘你们既然不需要我,那我自己走。’
“知道了这这件事的我和悦悦她爸连夜坐飞机赶回新月市,找了三天三夜,才终于找到了她,但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回家,甚至以死相逼,我们最后也只能由着她的性子来。
“可她实在是倔强的很,执意一个人生活,拒绝了我们提供的任何帮助,连生活费都全部拒收,就差当场提出断绝父女关系了。
“从那以后,十二岁的她一个人独自生活,自己照顾自己,自己赚钱养活自己……”
说到这里,如月初华的声音明显地颤抖了一下,语气中满溢着止不住的心疼:“一个十二岁,刚刚小学毕业的孩子,却一个人支撑起了自己所有的生活,这其中的艰辛,只有她自己明白。
“她很自立,自立到让人心痛。
“我根本不敢去想象,能够做出这样的选择,她的内心到底被我们伤得有多深。”
眸光低垂,如月初华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失落和自责:“这件事让我和悦悦她爸终于明白了我们作为父母的失职,我们甩掉了手头的绝大部分工作,全都回到了新月市,想要陪在悦悦的身边,但是却已追悔莫及。
“失去的,已经再也回不来了。
“悦悦她再也不是那个乐观开朗,倔强却乖巧的孩子了。”
“这……”
听完了如月初华的长篇大论,夕风一时有些默然无言。
说起来很长,但总结起来其实很简单,甚至用一句话就能概括——北瑶月失去了成长过程中最重要的东西,父母。
别的孩子在父母的怀中嬉戏玩闹时,北瑶月只能一个人孤独地坐在画室中,在一张没有生命的画布上描绘着自己孤独的心情。
五颜六色的画布,与她心中的灰暗阴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没有父母的陪伴,这对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造成的伤害,简直无法想象。
失去了父母的教育,对她的心理健康成长更是毁灭性的打击,也难怪如今北瑶月的性格那么孤僻。
作为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儿,夕风多少能够理解一点这种痛苦,但也只是一点。
她的父母是在她十四岁时离世的,她并没有体验过没有父母的童年,因此无法感同身受。
正当夕风打算开口安慰一下如月初华时,房门处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似乎谈话完毕了的北瑶辰和北瑶月一前一后走了进来,夕风和如月初华很默契地同时止住了这个话题。
毕竟在北瑶月面前提这件事情,无疑是将伤口上的结痂残忍地撕掉。
“想好了吗?”在如月初华的身旁坐下,北瑶辰向夕风微笑道:“你这么好的女孩子如果愿意成为我们的养女的话,我和初华都会很开心的,重要的是悦悦也很喜欢你,我相信你们一定可以友好相处。
“当然,如果你不愿意,我们会觉得十分遗憾,但也会尊重你的选择。”
既表达了自己的强烈意愿,无形对夕风赞美了一波,又给予了她足够的台阶下,哪怕她拒绝,双方也都不会难堪。
仅仅是这一段话,便足以看出北瑶辰的话术水平与交际能力之强。
要不要答应呢?
老实说,夕风对北瑶月的父母印象相当之好。
北瑶辰气质出众,说话有分寸,拿捏得当,一看就是老江湖了,与他交谈可以称得上十分舒适。
而如月初华温柔热心,对她的喜爱也是溢于言表,浓浓的母爱都快要溢出屏幕了。
所以对于成为两人养女这件事,夕风本身是没有太大抗拒的,她担忧的反而是自己如果同意的话,会不会对北瑶家造成困扰。
因此一时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答应这件事,于是她看向了一旁沉默不言的北瑶月,想要征求主子的意见。
读懂了夕风的眼神文字,北瑶月张了张嘴,犹豫了片刻,喉咙有些干涩地说道:“答应吧。”
答应吧,这样,你就是我的妹妹了。
我也就不会……再有奇怪的想法了吧。
心中如此说道,她低下了头,却心如乱麻。
她明明想要促成这件事,但不知为何,真的到了这最后一步,她的心情反而变得十分之糟糕。
她甚至突然有了一种当场反悔的冲动,因为她的心中有着一种奇特的预感——夕风若是开口答应,将会造成不可挽回的严重后果。
但这种感觉就像是空穴来风,毫无依据可言,因此只是一瞬便被北瑶月死死地压到了心底。
听到北瑶月的话,夕风无奈地挠了挠脸颊,连自家主子都下达命令了,她现在就算是不愿意,也必须答应不可了。
北瑶月之命即是天子之命,不可不从也。
“既然北瑶月也这样说了,那我就厚颜答应吧,还望叔叔阿姨不要嫌弃。”
“よかった(太好了)!”如月初华低声欢呼了一声,甚至无意之间说出了一句母语。
她一把把夕风揽进了怀里,喜不自禁地说道:“还叫什么叔叔阿姨?快,叫妈妈。”
“……妈妈。”
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喊过这个称呼了,夕风一时有些出神,陌生却温暖的怀抱让她的心底逐渐升起了一抹暖意。
看着像抱着珍贵的宝物一般的如月初华,北瑶辰会心一笑,自从北瑶月离家出走那件事以后,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初华露出这样开心的笑容。
“那么今晚我就托人去把收养手续办了。”说着,北瑶辰观察了一番夕风的神情,说道:“有改名的打算吗?”
“诶?”夕风发出了一声疑惑的声音,“改名?”
“就是要不要跟悦悦她爸的姓。”如月初华在一旁解释道。
“我只是询问一下你的意见,是否改名是你的自由,我们不会强行要求什么。”北瑶辰说道。
跟北瑶辰的姓……换句话说,她也要改姓北瑶咯?
仔细想了想,她觉得其实并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她对于夕这个姓并没有什么归属感,因为真正给予了她生命的父母留给她的姓氏是江。
“如果方便的话,那就改一下吧。”
她觉得,这也是对北瑶月父母的尊重,毕竟人家家大业大,成为养女连个姓都不改,未免有些不太合适,在外人看来可能也不太好看。
点了点头,北瑶辰又问道:“那名字叫什么,有想法吗?”
如今夕风这个名字,相对于夕这个对她来说无关紧要的姓氏,反倒是风这个名字更让夕风觉得珍贵。
因为这是她已故的亲生父母,为数不多的留给她的东西。
因此,她并不需要太多犹豫,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就叫……北瑶风吧。”
(忙,社畜,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