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冬季的原野，稀薄的日光照耀着男孩头上肮脏的金发。
无依无靠的少年在这座终年寒冷的小镇上顽强地生长着，尽管年纪小，但他会的可一点都不比别的大人少。
飘飞的细雪沾在了少年的头发，眉毛和受伤的手指，濡湿了他手中的报纸。
在工厂做工的少年，偶尔会偷偷溜出来，用自己贫乏的识词量去拼凑报纸上的信息。
他渴望着外面的世界，渴望着能够走出阴霾的原野和小镇。杂货店老板售卖的报纸成了他和外界唯一的联系。
“外面……各国的矛盾日渐……”少年艰难地辨识着报纸上的单词，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呼出一口白气温暖着冻僵的手指。
“这烦人的天气。”他咒骂了一句，然后捂紧了身上单薄的衣服。
“你也怕冷吗?”冷不丁地，少年身边传来了雪一样空灵和轻飘飘的女孩的声音。
吓了一跳的少年转过头来，看到了一个只穿着白色纱裙，**着双脚的银发女孩微笑着注视着自己。
女孩的瞳色是淡淡的蓝色，在被蒸汽和工业污染的世界，宛如雪一般地纯粹。
“幽灵，有幽灵……”少年丢下还未看完的报纸，落荒而逃。
“等一下，我不是……”焦急的女孩想要喊住落荒而逃的少年，但对方已经逃远了。
他最后在耳边听到了女孩渺远的喊声:“快回来吧！要是害怕我，我，我以后不出现就好了！”
直到今年结束，他再也没有回去那片原野。
II
少年一直惦记着荒野上的亡灵。春天，夏天和秋天，他很少再去那片荒原。闹鬼的事情可不是说着玩的。
迎着天边的星辰起床，吃着混合着工厂蒸汽的午餐，拖着疲惫的身躯进入梦乡……
亡灵的出现，确实调剂了平淡艰难的生活。
他向镇子的人讲起了亡灵，可是大家回报他的只有嘲笑。
冬天的第一场初雪，少年又回到了原野。
“没关系的，没关系。就算有亡灵，这时候一定被冻死了。”提着报纸和午餐的少年忐忑地坐在了原野上。
他真的很喜欢这片光秃秃的荒野。
“很抱歉，我既不是亡灵，也不会被冻死。”雪一样轻盈的声音自耳后传来。
“你，你到底是谁！”惊慌的少年把午餐摔在了地上。他退开了几步，看着那个走来的女孩。
“我是这个地方，雪的精灵。”雪一样纯净的女孩慢慢靠近了他。
苍银的长发，纤长的睫毛，湖蓝色的瞳子，纤细的身子，还有略显苍白的薄薄的唇，怎么看都不像是传说的亡灵。
“你是……雪?”
“嗯。”女孩大方地点头承认。
“怎么可能，这是骗人的吧！”
“你相信亡灵存在，为什么不相信我是这片土地雪的化身?”女孩皱起眉头，似乎是有一点生气。
“那，你为什么要出来见我?”
“我只是随便出来玩而已。”女孩的声音低了下去。
就在这时，工厂里传来了尖锐的鸣笛声。
“遭了，已经到做工的时间了！”稍作迟疑，少年挠了挠头，朝“雪的化身”挥了挥手，然后向工厂跑去。
“我，我很寂寞。”最后，少年真切地听到了这四个字。
第二天，少年来到了荒野，却再也没见到自称是雪的女孩。
III
镇子的人不喜欢那片荒原。不能住人，贫瘠的土地也承载不了庄稼的肥力，光秃秃的原野和阴霾的天空衬托，只会让心里感到厌恶。
但是少年却总是站在原野的尽头，眺望远处的城市。这是他常来原野的原因。
等他赚到了足够的钱，他一定要脱离这封闭的鬼地方，到那座大城市去，向那些报纸上讲述的绅士一样生活。
另一个原因，他对神秘的女孩，确实非常好奇。
而且，她似乎没什么恶意。
女孩说的没错，春天，夏天和秋天，尽管小镇都被寒冷包裹，可是荒原上没有女孩的身影。
又一个冬季的深夜，大雪纷纷扬扬，少年眯着眼，站在荒原上看着镇子稀疏的灯火。
风声很大，但他还是听到了，女孩纤细的双脚走在粗糙土地的声音。
少年回过头来，一下子扣住了想要逃走的女孩的手腕。
好凉……女孩光滑白皙的肌肤，就像真正的雪一样。这就是，“雪”的触感吗?
“你……我……”女孩结巴着说不出话来，她攥着裙角，最后说，“对不起。”
“为什么一直不出来?”
“我以为，你讨厌我。”女孩涨红着脸说道，“我只是太寂寞了，真的不是疯子什么的。”
“人类的话只穿一件裙子在外面估计早就冻死了吧。”少年松开了女孩，“躲了我一年，现在不还是出来了吗?”
“我，我看见你在等人，忍不住就……”女孩交叉着纤细的手指，不知所措地低头说道。
“我是在等人。”
“那，那我先回避一下，被人看见，会被当做疯子吧……”女孩慌慌张张地向远处走去。
“现在等到了。”少年插着口袋，努力让自己显得很酷的样子。
“……”女孩背对着少年，她努力地眨着眼睛，不想让男孩知道自己落泪的事实。
“太晚了，我要回去了。”少年看着女孩的背影，挥了挥手。
“你明天还会来吗?”少女用被寒风吹颤的声音哽咽着问。
“会吧。”少年点了点头。
IV
第二天正午，少年和女孩并肩坐在荒原上，看着工厂吐出的浓烟。
好像，根本就没什么话可说的样子……女孩尴尬地看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的少年。
“你很喜欢这片荒原吗?”女孩鼓起勇气悄悄地问。
“不喜欢。”对方简短地说。
“喔。”女孩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将头枕在了环抱的双膝上。
“站在原野的尽头，可以看到外面的世界。”少年轻声说道，“我的梦想，离开这片没有未来的土地，去大城市里闯荡。”
“没有未来的土地……”女孩苦笑了一声，“人类……真好啊。”
“你为什么要呆在这里?”少年啃着手中冰凉的面包问道，“你是雪啊，雪不是到处都有吗?”
女孩愣住了，她的手指轻轻点着脚下的土块，苦涩地说:“我只是，这个小镇的雪。雪是云的孩子，我们就像花的种子一样，随风飘荡，我飘到了这个小镇，一辈子就只能待在这片荒原里。”
“那你运气可真不好。”少年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我走了。”
“明天，你还会来吗?”女孩急切地问道。
“当然。”
之后，少年每一次离开，女孩都会问出这句话。
“我运气很好哦。”她看着少年瘦弱的背影说道，“现在的我，有个可以说话的人就很满足了。”
V
能够去大城市里闯荡。这个愿望，对镇子里任何一个安于现状的人来说都是荒唐而奢侈的。
他们会对少年投来无法理解的目光。
而少年却认为自己是理智的。反正，在他心里，“安于现状”和理智并不能画上等号。
生活的重压下，他仍然勤勤恳恳地去到工厂，去挤出一点可以让他实现梦想的钱。
“外面，好像要打仗了。”少年有时候，会把报纸读给不识字的女孩听。
“打仗，很可怕吧。”女孩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本能地，她不喜欢这字眼。
“就是很多人聚在一起，为了自己的欲望去杀死另一群人。”少年用不恰当的词汇总结着。
“那，如果这里发生战争，我可能会死吧。”女孩感叹道。
“为什么?”少年疑惑地问道。
“要是很多人去踩同一片雪地，雪会死的。”少女伸出手掌，接住了天上飘飞的雪花，“所以，我不可以去人多的镇子，只能在荒原里栖身……”
“但是……”寒风中，女孩对着少年灿烂地微笑着，“我很高兴我的雪地里留下的是你的足迹。”
VI
几年的时光在灰暗的镇子里悄悄溜走，少年长高了不少，他的钱匣子里，也积攒了越来越多的钱。
战争的事情本来就和他无关，要是敌人打到这里，他再去找另一个栖身之所就好了。
少年坐在荒原上，啃了一口三明治，读着膝盖上的报纸。
今天天气很好，稀薄的阳光给少年带来了一点点暖意。四肢和骨骼，都在阳光的照耀下舒服了不少。
“你们的食物，是什么味道的?”女孩好奇地打量着少年手中简陋的三明治。
“我这里还有一个，要尝一下……”少年话音未落，女孩“啊呜”一口，咬在了少年手里的三明治上。
“干什么！这个被我咬过了……”少年震惊地看着大嚼着三明治的女孩。
“嘿嘿。”女孩调皮地冲他摆了摆头。然后，她惊喜地说，“唔，好好吃……”
“……有件事想要找你商量来着。”少年轻微咳嗽了一声，脸颊泛着微微的红色。
“什么事?”嘴里塞满了食物的女孩问道。
“工厂里来了个很可爱的女孩，叫莲娜”少年挠了挠头，“我好像，有点喜欢她。”
这次，轮到女孩震惊了，她花了好一阵子工夫才把食物咽下去。
“没事，”她鼓励一样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你这么厉害的人类，肯定没问题的。”
“你好像也只见过我一个人类吧……”少年暗搓搓地吐槽。
VII
接下来几天，少年没有去见女孩，想要吸引那个莲娜的注意力要花费很久的。
孤单的女孩坐在荒原里，悄悄地凝视着夜晚的小镇。雪悄悄落在了她的发丝和肩膀上。
一定要成功啊……她默默地祝福着少年。
可惜无法离开荒原是无法打破的铁则，不然，她真的想要看看少年和那个莲娜拥抱的场面。
拥抱……她愣住了。
拥抱，是什么样的呢?女孩站起身来，张开双臂，看着臂弯里冰冷的空气。
少年的拥抱，会很暖和吗?
他金色的碎发，高瘦的身躯，略带着沙哑的声音，此时突然都氤氲上了一层模糊的水汽。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为什么要哭呢?心中忽然一阵酸涩的女孩抹着止不住的泪水发愣。
他能开心，我不应该也感到开心吗?为什么，心里只有止不住的悲伤?
她早就有预感了，和他的相处，更像是短暂的幻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