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她抬起头来，看到了大口呵着白气的少年。满头大汗的少年似乎是狂奔来到荒野的。
“我，我失败了，她不喜欢我。”少年断断续续地说，然后，他看到了女孩眼中闪烁的泪光，“你在哭吗?”
“没，没有。”女孩慌忙抹了把眼泪，“本来想恭喜你来着。不过，那个莲娜确实没什么眼光啊。”
女孩微笑着，似乎想缓解眼前的尴尬:“没事，你会找到更好的。”
然后，在少年讶异的目光中，零散的星子下，沉浸在夜色中的少女涨红着脸，张开了双臂:“要不要……抱一下，就当做安慰什么的。”
少年抱住了女孩。好小……他在心中这样感叹着。明明这么漂亮，但是纤细的身躯，却是那样的柔嫩和脆弱。
身体传递过来的，是雪一样冰冷的触感。可是，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雪中传来的那一丝温暖。
好暖和……女孩紧紧地靠着少年的胸膛。他，长得这么高了，记得才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小小的男孩。女孩在少年温暖的怀抱中打了个寒颤。
“雪也会感到冷吗?”少年温暖的低语，传递到了女孩的耳廓。
好痒！女孩在少年怀中轻轻颤抖着。
“当然会了。”女孩将头埋在少年的衣服里，“不过，雪本来就该是冷的吧。”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住了女孩。
他骗了女孩。这几天，在和莲娜相处时，他总会想起，荒原里，穿着白裙子的少女。
那个冲自己微笑的羞涩女孩，似乎就是这片阴霾中，唯一的色彩。
所以，即将去找莲娜的少年，在最后一刻向荒原的雪夜狂奔。
VIII
战争的阴影逐渐向小镇靠近，可是大家还是像平常那样生活着。
几个小时前，少年和朋友汤姆走出了商店，少年手里，捧着一条柔软的白色围巾。
“是给哪个女孩子买的吗?”汤姆胖乎乎的脸凑了过来，一脸八卦地说，“我以为你不喜欢莲娜了。”
“是给另一个人买的。”少年嫌弃地推开了汤姆。
现在，围巾被少年颤抖的手捧住，落在了女孩欣长白皙的颈子上。
“好暖和……”女孩小心而轻柔地抚摸着毛茸茸的白色围巾，好像那是这个世界最珍贵的宝藏，“是雪的颜色呢。”
“这样，以后你就不会冷了吧。”少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
“谢谢你。”女孩愣了一下，然后抿嘴微笑。
“不过，这样子，去大城市的钱还够用吗?”女孩有些愧疚地看着围巾，“我是雪的化身，就算冷一点也没关系的。”
“去大城市……你很希望我去吗?”少年看着女孩，他绿色的瞳子里映着少女的身影，“你一个人没问题吗?”
“没问题的。”女孩攥起拳头，挥舞着给自己打气，“本来，我就是孤身一人生活在这片土地。只要有这个围巾，你又能偶尔来看我，我就不会寂寞哦。只要，只要你不要忘记我。”
“我不会忘记你。”少年扭过头去，似乎有一点不高兴，“而且，一条围巾也花不了多少钱。”
他当然不会忘记她，不会忘记灰暗生活中那一抹亮丽的纯白。
“我，我有礼物，有礼物要给你！”女孩突然结巴着小声说道。
“嗯?”少年诧异地回头。
女孩踮起脚尖，柔软冰凉的唇“啾”地一声印在了少年的脸颊上。
像雪的触感一样，凉凉的，又像花瓣一样柔软，带着淡淡的，清冷的芬芳。
少年红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孩。
“你……”
“我，我没别的东西可以送了！”少女涨红着脸，“我，我希望，以后的十年，二十年，你都，你都可以不要忘记我，就算你不回来，你不回来也没关系的。只要某一天，你还可以想起我……
我就很满足了。”
少年的钱匣子渐渐装满，女孩就已经知道，两个人早晚都要分别。一起读报纸，一起聊天，并肩坐在荒野发呆，这种对她来说梦幻一样的日子，本来就是奢望。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少年挽住了女孩的手，他的嗓音仿佛覆盖了一层砂纸，“我发誓，永远不会。”
他用尽目前为止的全部力量去追寻外面的花团锦簇，却在故乡贫瘠的土壤发现了一朵柔弱的野花。
少年真切地感受到，梦想和她，站在天秤的两侧，不断拉扯着自己的心。
“其实，就算忘了，我也可以理解，没关系的。”女孩强行地挤出了一个笑脸，“我对你只是一场无聊的雪，但只要你开心，就……”
少年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抱住了女孩。
飘飞的雪幕，传达着两个人彼此热烈的温度。
IX
从来没被小镇放在心上的战争终于到来了，少年和少女站在原野的边际，看着少年曾经遥望的城市，爆发出了浓烟和战火。
不过，少年早就打点好了一切，他和汤姆还有莲娜，会乘着今晚的马车，去到另一个小镇，重新开始没有战乱的生活。
“如果那些军队踏上原野，你会死吧。”火光和哭声映照着女孩美丽而哀伤的面庞。少年不忍地别过脸去。
积雪，是不能被人群踏足的。
“没事哦。”少女鼓励一样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但是她的声音却分明在颤抖着，“只要你能活下去，能追寻自己的梦想，我也……”
最后，压抑不住哭声的女孩扑倒在少年的怀里，低声地抽泣。
“答应我，”她死死地攥住了少年的袖子，“好好活着，然后，不要忘记我。”
少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任由滚烫的泪珠濡湿着自己的衣物。
本来就没有办法。他这样安慰着自己。镇长组织了青年去城市补充战死的士兵，但是，敌人来势汹汹，就凭他们，怎么可能抵挡得住?
要么被杀，惨死在战场，要么成为战俘，关进暗无天日的集中营。
他不想死，也不愿意被禁锢在生不如死的牢狱。
女孩不能离开镇子，但他可以。
就当，这场雪是一场美丽的梦境吧。
他狠心告别了女孩，走向了镇子里等候的马车。
在松开女孩双手的那一瞬间，世界似乎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和温度，他浑浑噩噩地随着莲娜和汤姆踏上了狭小的马车。
车轴吱呀吱呀地转动着。
少年的手紧紧地托住了脸颊。他的心脏急速地跳动着，四肢也痉挛一样地颤抖。
女孩雪一样清丽的面庞，温暖的怀抱，悲伤的微笑，晶莹的泪珠……都被战争的重锤打成了碎片。
不，那是被他自己亲手揉碎的。如果他可以留下……
即使他留下，女孩也会死，他阻止不了敌人，也许还要被敌人杀死。
可是，只能这样吗?只能做到这种程度吗?
自己攒了一笔钱，可以去自己向往的城市，重新开始。
那是没有战乱，没有贫穷的色彩，那是靓丽的生活。
我很寂寞……
你明天还会来吗……
可以，抱一下吗……
好好活下去……不要忘记我……
他喘着粗气，脑海里全是女孩雪一样的絮语。
他记得女孩的拥抱，女孩手心的温度，还有那个柔软的吻，还有送她的围巾。
他记得，会永远记得……
“要是，没有认识她该多好啊。”少年轻声叹了口气。
“你说什么……”汤姆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却看到自己的朋友纵身一跃，跳下了马车。
“你要干什么！”
少年疯了一样地向镇上狂奔，寒风凝结了他双眼的泪水，但他只是奔跑着。
我当然会永远记住，可是，只是记住又有什么用啊！
“镇长，我要参军！求你，让我支援前线！”
X
落寞的女孩独自一人凝视着城市遥远的战火。
支援前线的十几个青年踏过原野，向城市走去。
“他们，都会死吧……”躲在暗处的女孩哀伤地垂下了眼帘，就像她一样，孤独地死去。
她似乎在队伍里看到了某个戴着帽子的熟悉身影。
是眼花了吗?这时候，他应该已经离开了才对……
离开了荒原，走在最后的身影，突然短暂地停下了脚步。
女孩湖蓝色的瞳孔短暂地收缩，然后开始飞速地颤动。
不可能，怎么可能啊……
身影摘下了帽子，露出了那一头耀眼的金发。
背着枪的少年没有回头，他只是向着荒原的方向挥了挥手，然后踏上了去往前线的道路。
“骗人的吧……”女孩攥紧了拳头，她慢慢地向逐渐远去的身影走去，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她向着原野的边缘狂奔。
“你疯了吗！”荒原的边际，她徒劳地奔跑着。
她一把抽开了少年送她的围巾，丢在了地上。
黑色的荆棘破土而出，缠住了少女的双手和双腿。那是笨拙的大地，对空灵的雪最恶毒的束缚和诅咒。
就算死，她也无法离开这片原野。
你的梦想，你把你的梦想当成什么了！她嚎啕大哭，向着少年离开地方向伸出了手。
你知不知道，你会死！
不要去，绝对会死的！
被荆棘束缚的四肢，流出了鲜血，撕裂一样的痛，但她还是一步步地，踩着殷红的血，追逐着少年早已消失的背影。
我要你活着啊！你是笨蛋吗！
要是为了我留下的话，我宁愿，我宁愿从来没有认识过你！
看错了吧，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她在心里祈祷着。
可是，熟悉的背影，熟悉的告别。过往，少年的每一个笑容，都化作了一把把尖刀，扎进了她的心里。
地面伸出了越来越多的黑色荆棘，捆住了女孩柔弱的身躯。
最后，耗尽了力气，遍体鳞伤的女孩，无力地跪在了地上，她曾经柔顺的银色长发凌乱地贴在额头，白色的裙子也沾满了脏污的鲜血。可女孩受伤的手指，仍紧紧地扣住了身上的荆棘。
关于少年的记忆，如炽热的火焰，烧灼着她的伤口，她的身体，她的一切。
你会死的……不要，不要啊……她向着幻觉中少年的背影伸出了伤痕累累的手。
·
少年踏上了曾经自己梦想的大城市，现在的鲜血和哭嚎组成的炼狱。
没有奇迹发生，城市失守了。敌人的军队带着绝望和痛苦踏上了原野和小镇。
最后，一颗冰冷的子弹击穿了少年的胸膛，怀揣着梦想的少年，在战场上流干了最后一滴血。
不能忘记……心跳逐渐微弱。
不可以忘记她……耳边，惨叫和枪声，逐渐地听不到了。
我答应过，答应过她……就算是死，也要带着她的记忆……眼前，什么也看不见了……
身躯的每一寸感官，都变得支离破碎……
临死前，他的嘴唇轻轻地颤抖着，吐露出了破碎的话语。
我爱着你啊。
……
战火洗劫了小镇，黑暗的日子里，到处都是哭声和惨叫。
人们的心伴随着物品一起破碎。
小镇依旧寒冷，但是再也没有下雪。
敌人的某个士兵在原野上捡到了不知道谁放在那里的围巾。
雪白的围巾被丢进了篝火，逐渐焦黑枯萎，化为了灰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