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景迷离，给朦胧夜色抹上了一层泛红的光彩。
绝大多数商贩在落日前便已收拾了铺子，回家去了。但也有部分商铺鉴于流水太低，还在稀稀疏疏地吆喝着，虽不似白日般热闹非凡，却别有风味。
论起夜景，最繁华的，无非是那载歌载舞的青楼酒馆，佳人嬉骂，才子作词，寻花问柳，赢得满堂喝彩，响彻整片城区。
吕彤虽有耳闻，但常年处于深闺的她，对此类场所自然是敬而远之。
千魂随意，她又不是色胚，而且红楼女子曲寡迎合的模样，见一次还好，每次都这样，无趣得很。
“我们就在这里随便逛逛吧。”
吕彤走在前头，随口说道。
“好呀！”千魂算起指头，然后一挑黛眉，猝不及防地抱住吕彤的胳膊肢，令后者吓了一跳。
“可儿妹妹，你在干嘛？”吕彤慌乱地环视四周，见无人投来异样目光，松了口气。
“彤姐姐，你不是点了道侣服务嘛。所以呢，小可儿就是你的贴心小棉袄咯。”千魂乐颜逐开，手里还抓着两锭银子：“从现在开始，小可儿跟你形影不离，姐姐去哪，妹妹我就去哪。”
“那你好歹注意点礼节啊，大街上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吕彤对于亲昵的行为莫名有些抵触。兴许是严厉的父辈言传身教的关系，兴许是一个人日子过惯了，总之，平日的吕彤处事时喜欢板着一张脸。
久而久之，就变得拉不下脸皮了。当旁人想与她亲近时，她越发觉得羞涩难耐，于是便摆出生人莫近的冷漠面孔。
但随着阅历的增长，这种不便于待人接物的习性很快被聪慧的她掩埋起来。只有在陌路人的注视下， 才略显慌张。
“彤姐姐，我都懒得吐槽你那老古董式的发言了。姐妹之间拉拉手不是很正常的吗？”千魂侃侃而谈：“大家都是需要依赖的。更何况，将来若有了夫婿，你这个娘子也要这样对他么？那太可怜了吧。”
说实话，千魂自己也不太确定这个时代里，大庭广众之下，两个女人牵手会不会出事。不过从刚才过路人寻常的反应来观察，看来并非是稀奇之事。
“小丫头片子，你想太多了！”
吕彤给了千魂一个大大的爆栗。尽管使出的劲道不小，但千魂却嘻嘻直笑，像是一点疼痛都感受不到。
暮光迷幻，人流潺潺蠕动。俩人漫无目的地闲逛，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在行人看来，她们是一对普普通通的貌美姐妹。
姐姐平淡冷艳，妹妹活泼好动。
几名路过的女子瞅见这一幕，掩口含笑。伴随走动，精美小巧的耳饰发簪在轻轻晃颤。
千魂不经意间怔了怔，回过头盯着吕彤那张略施粉黛的柔弱脸庞，若有所思。
“姐姐，我给你买个首饰，好不好。”千魂突然出声道。
“嗯？”吕彤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偏头疑惑道：“怎地想起这事了？”
随后，她又自嘲地笑笑：“别了别了，我可是商贾哟。家中多的是玉镯宝钗，只不过我平日间懒得穿戴。再加上你姐姐我可不喜欢招蜂引蝶，扮那么好看的妆容给谁看？”
“给自己看呀。女子爱美，本来就是天经地义之事，与男人无关。”千魂一本正经道。
“你啊，人小鬼大的，就你有理是吧！”
“可儿不小哟，都二十来岁了。”千魂一脸真诚道
吕彤鼻头一皱，气道：“胡说八道些什么呢？你明明比我还小。你要二十，那我岂不是三十的妇人了？”
“呃哼，你这么一说，我倒挺想过去见见你三十岁的样貌。”千魂歪头，低语道。
“嗯？你刚才有说了什么话么，我没听清。”吕彤困惑地转过脸。
她狭长的眼眸一眨，迷迷糊糊的，不明所以。
千魂侧头倚在吕彤的藕臂间，淡然一笑：“没什么啦，我们赶紧买东西去吧！”
“我说过不需要了呀。”吕彤继续迈开脚步，见千魂仍没打消念头，特意道。
千魂扬了扬白眼：“我是给我自己买的。”
“......”
被这么一呛，吕彤很难得地闹了个小红脸，忍住内心的小尴尬，权当无事发生，面不改色。
......
“可儿，你看，这玉簪配你很好看呢。”
“对呢对呢，买！老板，这铺子的所有东西我都包下了！”
“啊？”
...
“姐姐，姐姐，你快看，这衣服好漂亮呀！”
“嗯，材质不错。不过要比吕家的......”
“管它作甚，买！老板，小娘我全要了！”
“啊？”
...
“可儿，这花灯......”
“姐姐想要，那就买！老板，全买了！”
“这是非卖品，老板不卖的！”
“那我连人带铺一起买了！”
“......”
终于，在千魂美滋滋地大花特花之后，吕彤失了智的头脑猛地清醒，想起一个相当严重的问题：“可儿，你钱从哪来的？”
“啊，这个啊？”千魂正忙着指挥身后用钱雇佣来的下人们拉动货物，头也不回地说道：“当然是拿过来的呀！”
“你不是没钱的吗！”吕彤可是记得前两日千魂找她们搭伙的时候明明是说身无分文的。
千魂天真无邪地欢笑道：“到了这里就有啦！”
“什么叫这里就有了？”吕彤皱眉愁思，联想到千魂不俗的修为，咬咬皓齿，难堪道：“你该不会去洗劫人家的金库了吧？”
吕彤往后捎了梢，迎头眺望这堆积如山的货物，双眉一阵跳动。
还真别说，越看越像这么回事。这里的东西加起来，买一座大宅邸绰绰有余。
“可儿，你......”
“哪个天杀的啊，竟然扒了本大人的银票！那可是我半辈子的积蓄啊~~”远方的高耸青楼传来一声大吼，咆哮声连绵不绝。
吕彤静静地转头看向千魂，只见后者挠头讪笑，从衣怀里慢慢掏出一小叠纸票，嘟嚷道：“就剩这些了，其他全花光了。”
氛围陷入诡异的寂静中，吕彤酝酿了好一会儿情绪，这才命令道：“给人家还回去。”
“噢...”
......
过了一段时候后，某不知名的大腹便便官员软趴趴地倒在地上，面若死状，一脸被玩坏的表情。
而在他身前，还有一俏丽女子不断地鞠躬道歉：
“对不起啊，对不起啊，我家妹妹不懂事，偷了大人您的银票！喂！你也来给我道歉！”吕彤佯怒。
千魂唉声叹气，双手合十，懒散地上下甩摆。含糊敷衍了两声：“噢，噢，不好意思啦。职业病犯了，看你这么肥，油水一定很多，所以顺手就捞了两下。”
“停停停！你是在道歉还是在拜佛？”
“我在拜死人！”千魂耍起性子，调皮吐舌。
“嘿！你这死丫头！拿人东西还有理了是吧！”官员挺挺大肚皮，撸起袖子，发狠道：“今天本官非得治治你不可！”
“谁怕谁！”千魂如今最不怕的就是这种宵小之辈的挑衅，她摆起一套熟悉的亮鹤姿势，嬉皮怪脸道：“来呀，啊哈！”
官员见得如此姿态，眼前一亮，赞赏道：“原来小姑娘也是民间习武之人，敢问师出何名？”
“好说，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本人姓江，名雨燕，出身青楼，无师无名。是个把整个剧本都差点杀穿的女中豪杰！”
“剧本是什么？”吕彤突兀地插问道。
“一个国家！”千魂嫌解释起来太麻烦了，为此简化了一点。
“好样的，阁下一介红尘女子，居然能做到如此地步，真是壮哉我民间武艺！”官员应声赞誉，继而摆露大鹏展翅之姿，虽有些趔趄滑稽，但好歹还是稳住了身形。
“我师出一位僧侣，乃隔壁家扫地的老人。想我多年来......”
“废话那么多，来不来！”千魂像个小痞子似地张牙舞爪，气势雄浑。其实她现在很想照照镜子，看下竹子那张静谧的脸庞被她玩弄成了什么模样。
“好！”官员脸面通红，看来喝了不少酒。酒壮人胆，他大喝大叫，声势暴涨。
俩人相互对视，似能看穿对方的灵魂般，飒然一笑，惺惺相惜。
嗯~~~
锐利的剑，锐利的眼？
“来吧——”官员正欲向前冲，讨教一番。忽地想起一个很重要的事情：“阁下是不是修炼者？”
“废话！我一个小姑娘，要不是修炼者，能跟你在这耗？老早就开溜了好吧！”千魂面露鄙夷。
官员倏地觉得自己被整个世界背叛了，怒吼道：“我又打不过你，那还玩个屁啊。”
“不打了？”
“不打！”
“那你还想找回钱么？”
“你愿意赔偿我的损失？”官员反问。
“不会，只会把你打到不吭声为止。”千魂直言道。
“那不就得了！还商量个啥！”
吕彤捂脸，已经没心情再看这俩活宝耍猴了。
......
到了后来，千魂与吕彤大大咧咧地走出了官员的大门。
在吕彤的强烈谴责之下，千魂好说歹说总算是把买的东西跟剩余的钱财还了回去。
至于那些货物要怎么处置，那就留给官员自己哭着去考虑了。
“可儿，你这样靠着修为仗势欺人，以后难免会有报应。”吕彤担忧道。
“不会的，彤姐姐，我这可是在做好事哟！”千魂小脑袋摇得跟个鼓槌似地，连连摆手道：“那个死胖子还是要去青楼的啊，与其把钱花在那种销金窟，还不如帮他买点实际的东西补贴他的家人呢。”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我也管不着你了。”吕彤算是对千魂洒脱的性子有了个深刻的了解，干脆就撒手不管了。
“嘿嘿，彤姐姐，噔噔噔！你看！”千魂像是变魔术般，手心在吕彤面前张开，里头正躺着一支宝翠流钗，绿影在廉价的铜杆下晃动着细碎的明艳光泽。
“我想把它送给姐姐。”千魂面颜含羞道。
“可儿，这是你刚才从货物里偷出来的？”吕彤面无表情，显然对千魂的人品评价已降至历史最低点。
千魂笑靥一僵，睫眉蹙起，不悦道：“什么叫偷来的，小可儿可是好好付了钱的，花了二两银子呢！”
“你哪来的......”吕彤语气一滞，作为今天陪她出来逛街的代价，她确实给了两块碎银子。本以为是个小财迷，结果......
“我不会收下的。”吕彤又用出了她那套说辞：“我不缺这些东西。相比之下，可儿你才应该好好打扮吧。可惜了这么漂亮的脸蛋，连胭脂都不涂，整天就跟个假小子似的，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男扮女装。”
“欸嘿嘿，可儿奔波惯了，养成了现在这副性子，很难改。”千魂弯着月眉，笑眯眯的，让人看不清内心的想法。她把钗子纂近手里，踮起脚心，小心谨慎道：“彤姐姐，不要乱动噢，我把钗子扎进你的头发里。”
“我不是说了......”吕彤正欲推脱。但面对千魂诚挚的表情，自觉执拗不过，心里一软，只得放下身子，任由千魂施为。
“嗯，彤姐姐你自个调整一下吧。”
千魂只是潦草地把银钗送进了吕彤的柔顺青丝中，也不过多地暴露自己龊劣的技术，怕被吕彤看出端倪。
之前她有帮人梳妆打扮过几次，但每次整完一照镜子，那些女人都会抓狂，进而蔑视她，深深地用言语伤她的心，于是她就再也不想学这玩意了。
吕彤挪动了下银钗的位置，拂了拂发丝，略微紧张道：“怎么样？”
“嗯~~~就算你问我怎么样。”千魂摩挲着娇细的下颚，直白道：“人还是一样的，不过就多了个发饰。”
毕竟千魂很不理解，都是同一张脸蛋，为什么有的人就换了身衣服首饰，别人就能把她夸赞得惊天地泣鬼神。
这不还是一个样吗！
变化有那么大？
属她眼拙，着实没看出来。
“你呀，若是个男子也太糟糕了，连哄人都不会。”吕彤一马当先地走在前头，气恼道：“该回去了，待会还得赶路呢！”
“好嘞！”
千魂踏步跟随。
在归途中，见众多捕快来去匆匆，神色慌张，吕彤不由自语道：“这是出了什么事吗？怎么这么急？”
“也许有大事要发生也不一定。”千魂意味不明地笑笑，朝不远处的中年侍卫招手：“待会问问大叔不就成了。”
吕彤颔首。
俩人在返回马车后，吕彤向中年侍卫提及此事。
中年侍卫回复道：“小姐有所不知，明日，陛下会来到响城召开大典。”
“陛下？为什么来这里？”吕彤不解。
中年侍卫神情一阵恍惚，因为他下午听闻的这件事情实在太过于骇然：“陛下要活埋掉附近的一万山匪，杀鸡儆猴，警诫世人。”
“......”
吕彤难掩不忍之情，阴郁的面庞转瞬即逝，旋即释然道：“幸好我们今晚就去主城，见不到明日这血腥的一幕。你说对吧，小可儿？”
“可儿？”
见千魂沉默寡言，吕彤以为她是在害怕，慰籍道：“没事的，陛下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暴君，她可是一心为民的贤明君王。”
千魂无声露齿，莫名地嘴角掀起一抹弧度，眼神深遂幽暗。
“嗯，我知道你们的陛下，如今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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