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人说在天台上看见了幽灵。
“那是个有着黑色长发的美人。”
“诶!我听说是丑女!”
“好像是以前从天台上跳下去的女学生的亡灵哦!”
“不是和谁殉情吗?”
“不,是因为失恋才自寻短见。”
当时我们都嘻嘻哈哈地附和着,但谁都没有把这件事当真。我们都是高中生了,已经不会再被这种怪谈般的话题蒙骗了。
我也随口说着“到底是丑女还是美女啦!”,然后在话题转到流行音乐上时,又一如既往地谈论起喜欢的歌手。
但到了晚上,我穿好防寒衣,带好手电筒,还编了去同学家的借口,离开了家门。
现在是晚上九点十七分。
我拿着手电筒,一步步朝天台上走去。手电筒的灯光十分不安定,我尽量轻手轻脚地走着,但无论如何小心,脚步声依然回响在楼道里。
算了,反正不可能是真的,就当是被骗。到了明天就“我昨晚去楼顶了哦”把这件事当作谈资说出来给别人笑话笑话。
对了,听说今天有绿地队的比赛啊,忘记录像了,看一眼屋顶后就早点回去看吧。
不久后通往天台的铁门伫立在眼前。
我一边把手搭上门,一边在心里鼓劲。
没错,肯定是胡说八道。
她不可能在这里的。
打开门后,能看见一整片星空和一只猫。另外还有,
“阿天?”
一个魁梧的男人在天台的地板上躺成一个大字。胸口坐着一只花猫。正闭着眼呼呼大睡。
“哇啊!”
还以为他睡着了,但不一会他就睁开眼睛,看见站在他上方的我后,不禁发出悲鸣。
“什么啊,阿久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今天说到天台上有幽灵……”
“你几岁了还信这个?”
“你在这里干什么……露营?”
我环视了一圈天台,不单铁网上挂着毛巾,角落那边还有一个搭好的帐篷。
“没啥哈哈,就是住两天……”
阿天挠挠头。我双手抱胸看着他,
“什么时候开始的?”
“……三天前。”
“怎么回事?”
“被赶出来了……公寓里也没办法养猫的嘛。”
“你这个大白痴!”
我的声音在天台上回荡,
“明明知道会被赶走,你做事就不能再多考虑一下吗。一不小心你就只有去睡地铁站了,你到底知不知道啊!”
“……我知道啦,但这小家伙太可怜了嘛。”
“你比它还要可怜啊,两个无家可归的家伙凑一起也无可奈何吧。”
阿天一言不发地摸着花猫的背脊,花猫发出喵的叫声。
地铁站至少还有挡风遮雨的墙壁,但天台上只有刮起的嗖嗖冷风。就算抱紧怀里的花猫,阿天看起来还是很冷。
学校又不是旅馆,就算留宿也需要申请。况且现在可是冻死人的十一月。
我知道他不是没想过自己的处境,但他从以前开始就没法放着被丢弃的事物不管。
“这里还有自来水,也没多不方便。”
“你这话是认真的?”
“话说别管我的事了,不过抱歉啊,你要找的幽灵恐怕就是我啦。大概是谁看到我在这里了吧。”
“你哪里像黑色长发的美人了。”
“诶呀,传闻就是添油加醋的产物嘛。”
“再这样下去保准会被抓到,要是落得个停学的下场,那你连学校都没得呆。”
“不要说那么吓人的话啦……”
我叹了口气,在地面上坐了下来。阿天有些畏缩地耸了耸肩。
“算了,我不生气了。”
“真的?”
“啊,我不讨厌天台,虽然现在实在太冷,不过景色还不错。”
“对吧,没想到能在这种地方看到那么多星星呢。”
“星星是不错啦,但我想看的是其他东西。”
“是什么?不会是幽灵吧?”
“看来是不会出现了。”
我们两个躺倒在地板上,一不留神就要冻僵了。在这种地方睡觉会死的,我板着脸说,
“去我家。”
“诶?”
“诶啥呀……不过我和小梅说今天是去同学家,你要顺着我说。”
穿着睡衣的小梅出来迎接我时,不禁吓了一跳,
“咦,怎么回事,什么时候遇见阿天哥的?”
“是我在路上捡到的一人和……一只。”
躲在门后的阿天右肩背着大背包,腋下扛着收起的帐篷,左手抱着花猫,尴尬地低头说,
“好久不见了,小梅。”
“阿天哥怎么了吗?”
这时花猫从阿天手上扑向小梅,小梅立刻抱住它。花猫一点都没有抵抗,就好像认定了般任由小梅抱在怀里,真是只势利的猫,小梅笑着说,
“总之,先进来吧。”
花猫就顺势被带去了小梅的房间。问阿天吃没吃饭,他说还没,于是我在厨房里做了点东西给他。他好像风暴般扫荡干净后,就跟着我走进房间。
“和以前一点都没变呢。”
环顾四周的阿天乐天地说,
“你还是喜欢棒球啊?”
我房间的书柜上排练着一整排的录像带,那全都是录下来的棒球比赛。墙上也贴着职业球员的海报。
“不过你自己不打球嘛?我记得小学时你还在打的吧?”
确实,虽然已经太小戴不上了,小学时使用的棒球手套也还没有丢掉。
“没什么,我没有才能。”
“真是奢侈的理由。”
我不太想谈论这个话题,坐在滑椅上咕噜转向阿天,
“你暂时就借住在我家吧,我会和老妈说一声。”
“也很久没见过阿姨了呢。”
“不过只有一点要保证。”
“啥?”
“不准对小梅出手啊?”
“……离我远点,你这个妹控。”
“我不是妹控。”
看我说得那么光明正大,阿天噗地笑了出来。
去厨房喝水时,正在喂猫的小梅问我了,
“……阿天哥没地方去了吗?”
“因为公寓里不能养猫,所以就和猫一起被赶出来了。欸,那家伙被当皮球一样踢来踢去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我们这些外人管不了那么多,但收留他几天还是可以的。”
“阿姨叔叔已经去世三年了,阿天哥什么时候才能有个真正的家?还是不可能了呢?”
“…别担心,那家伙也不是小孩子了。”
小梅噗地笑了,然后说道,
“哥哥们也才十六岁吧?”
洗完澡后,阿天睡在了一旁的地板上。两人在睡着前天南地北地聊着天,以前阿天也经常来借住。往事让人感慨,不愁没话聊。结果第二天双双睡过头。
暂时我和阿天共同行动的时间增加了。
虽然班级不一样,但放学后会一起回家,买东西时他也会和我一起去。
“三个月啊,这次太短了吧。”
“不,很长了。”
“毕竟他从没待在一个地方超过一年呢。”
知道情况后,几个同班的发小也感慨地说。
“有困难就说啊。”
上课时还朝我偷偷耳语。
“虽然没什么钱,但柴米油盐还是可以供应的。”
“对对,毕竟我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阿天又不在,为什么要对我说?而且还在上课啊?”
“因为你就是他老婆嘛。”
“那边的,不想上课就去站走廊。”
“切。”
被老师点名的我孤零零地站在走廊窗户前,眺望着操场。
虽然是心照不宣的事,但我家也不宽裕。在我小学时父亲就病逝了,母亲含辛茹苦地把我们两个孩子拉扯大。
因为学校禁止,所以没去打工。不过家务全由我和小梅包办。既不会放学后跑出去玩,看见想要的东西也会忍耐。
但借住在我家的阿天却突然偷偷开始打工了。
“至少猫粮钱要自己掏出来吧。”
“你到底知不知道,要是被退学,你可就连学校都没得呆了!”
“所以不要这么说啊……”
确实不说猫粮,身无分文也太艰苦了。生活费理应由领养阿天的家庭负责,但对方一次也没来过联络。
“你们知道,这次他待的是什么人家嘛?”
在学校问了发小后,每个人都思索起来。
“我记得……好像是没有子女的家庭。”
“不太清楚啊,我妈说他们都不太和邻里交流。”
“要告诉你地址吗?”
就算知道地址,也不能去找对方理论。
“这给你。”
回家后,我拿出一个小猪储蓄罐。
“这是募捐得来的。还有特价买的猫粮、鸡蛋和卫生纸。那些家伙也帮了不少呢。”
阿天看着排列在地板上的物资低着头,
“魁他们么……明明很久没说过话了。”
“说什么呢,才几天不说话,怎么可能把你忘掉啊?”
阿天一脸惭愧,但还是在我的劝说下辞掉了打工。然后又没地方去,只能留在我家。
“听说我们学校天台有幽灵……”
某天在学校听见传言的我,又准备在晚上溜出家门。阿天已经没有留宿学校了,难道会是真的?俗话说无风不起浪…
“你要去学校?”
这时身后的门被拉开,穿着居家服的阿天探头看着我。
“嗯…”
找不到借口蒙混的我只能点点头,然后叮嘱道,
“因为不放心留你和小梅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马上就会回来的。”
“我说你啊……”
阿天利落地关上门,
“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
“留小梅一人我也不放心,你就乖乖当个看门犬吧。”
“没有看门犬,也有看门猫啊?”
“那只猫哪有那么能干,根本除了吃只会睡。”
“猫不都是这样的嘛。”
结果我们两人蹲在门口,等到老妈回到家后,才找了个去便利店的借口溜出来。
学校的天台空无一人,只有冷风呼啸。
“所以说这里到底有什么?让你那么介意。”
“没什么,我就是想来罢了。”
满天星斗下,我们两人伸展着双腿坐在地上。
“你以前有那么喜欢天台嘛。”
“怎么可能。”
“对吧,比起天台,你更喜欢操场嘛。”
“也没,中学时我还挺喜欢图书馆的呢。”
阿天沉默了一下后问,
“你真的不打棒球了嘛?”
“怎么又说这个?”
“不是啊,就是觉得好可惜。你当初是捕手吧,我记得打得还不错的吧?”
“那已经是小学时的事了吧?”
“但你就是因为喜欢,才一直看棒球比赛的吧?”
“我比较喜欢看,已经不想自己打了。”
阿天似乎在犹豫不决后,终于问道,
“或许这话不该由我说,但你是因为没钱才不打球的吗?”
我叹了口气,
“是啊。”
反正已经被看穿了,我豁出去说了真话,
“棒球很花钱的。球棒球衣手套就不提了,捕手还有面罩啊防具这些全套装备。光是要加入社团就不便宜,如果要出去集训,还要花交通费和住宿费这些基本开销。何况这些还不是一次性的。”
我望着虚空说,
“我家老爸走得早,而且还有小梅。不能再加重老妈负担了。在老爸去世后我就决定了,趁早放弃比较聪明。”
阿天露出一脸苦涩的表情。
“没事,我还有老妈和小梅,打不打球都无所谓。倒是你,有没有考虑过将来的事啊?”
“将来啊,我完全想不到呢。”
阿天比我还要惨,说到底我只是囊中羞涩,至少还有个家,而他却一无所有。
“……现在或许没办法,但到了以后一定能……”
“我现在是不是哭丧着一张脸?”
阿天的脸笑着,就像无忧无虑一样。
“不过不说正式的,只是随便玩玩是不要那么多钱的吧?”
“传接球至少要有球和手套啊。”
“啊,我身上只有五十块,都不知道够不够买球呐。”
阿天边说着边起身走向天台的杂物间,打开门。
“你干什么?”
“这里有好东西哦。”
不顾一脸怀疑的我,阿天就像冒险的孩子一样,把头探进杂物间里对我招招手。
“你看,我上次来发现的用旧的棒球和手套,还有球棒呐。是棒球社堆在这里的吧。”
“哇啊,还有球拍、羽毛球和篮球,这里是运动部的后备箱吗?”
“哈哈哈。”
“话说这是社团备品啊。”
“稍微借用一下嘛。”
于是我们在天台上玩起传接球。长期没握过的球的触感,让我心情复杂。
阿天没打过球,所以时不时会让球滚出手套,或是投向远离我的方向。
“你也太没有运动神经了吧?明明块头那么大。”
“棒球还挺难的呢。”
“接球时手套要往上啊。”
“你要不要蹲一下?”
“不可能啦,被你砸中会死的。”
明明毫无技术,却力道十足。在没有防具的情况下,可不敢蹲下接阿天的球。
“我是为了和人道歉,才等在这里的。”
阿天暂时沉默不语,话虽如此,但他显然很想问对象是谁啊,说实话就算他问了,我也只能回答不知道…阿天远远望向我,却说出了不一样的疑问,
“为什么要道歉?”
一瞬间我十分狼狈,唯独这件事不想让阿天知道。但我立马察觉了。
不论看向我的又圆又黑的眼睛,还是凌乱的脑袋,都和平时的阿天一模一样。
但不对。
这不是阿天。
她一直说,叫她幽灵就好。
“你,附身在阿天身上?”
阿天大嘴一开,没有停下把球投向我的手。
“你还是那么敏锐啊。”
“这是做捕手时的习惯。”
“总是在乎小事不会累吗?”
以前见面时,她一直是一副穿着水手服的女高中生的样貌,但她不可能是人类。
我们在这个天台相遇,最初以为她是幽灵的我,还把她当作了朋友。虽然她总是突然出现又消失,但我一点都不害怕。
曾经一起望着夜空数星星,也曾望着楼下数路灯,还因为差点被发现而慌忙躲起来。
一起嬉闹,打发时间,她的陪伴让我很庆幸。不止是棒球,那时的我一无所有。
然后她实现了我的愿望。
“这次想实现什么愿望?”
她的话让我抖了一下,接到的球从手套里滚落了。
她就是我一直在等的对象。
而且也不可能是幽灵。
“是想重新打棒球,还是想帮助朋友?”
阿天的眼睛眯起,嘴巴弯出弧度,那是绝不可能出现在阿天身上的邪恶表情。
“哪个我都不会选!”
我忍不住大叫,但又马上低下头,
“不,不是的,我在等你是想道歉。上次不该让你做那种事,我错了,决不会再犯了!”
当初是她对我说,“我来实现你的愿望吧。”
“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我……”
在孤独和艰苦的双重折磨下,我说出了愿望。
或许我是被怂恿了,但确实是我亲口拜托她的。
后悔了,现在真心这么想,这是决不应该说出口的事。
“奇怪,明明愿望实现了,你有什么不满意?”
“但是,有代价的吧?”
我心痛地看着阿天的脸。
在察觉代价是什么的瞬间,我后悔了。
这种事,是错的。
过了一段无言的时间,接着对面传来声音,
“什么嘛,你很无聊欸。”
然后还传来手套被扔在地板上的声音。她用阿天的身体无所事事地转过身。
虽然她不是幽灵,但比幽灵还万能。幽灵是不可能帮别人实现愿望的,她是个谜,底细不明。很危险。
“等等,你能不能离开阿天的身体?”
“哦?如果我不干呢?”
“你根本不用附身吧?”
“是啊,但男人的身体挺稀奇的,很好玩啊。”
“那你放开阿天,附到我身上来吧。”
“哈哈你会说这种话是因为罪恶感吧?”
我不禁咬住牙。
“别说这种无聊话了,像以前那样来玩吧?我们不是好朋友嘛?”
“……”
她转眼间就跨越了围栏,回头看向我说。我猛地扑向铁围栏,
“别用阿天的身体做危险的事。”
“干嘛那么害怕,我有害过你吗?”
没有,不如说我应该是很感激她的。但又没法直率地放心。
“你只是乐在其中吧。”
因为无关善恶,她的一切行为,都只是为了找乐子。现在,我已经深刻了解了。
“最近阿天是不是有点奇怪?”
“噢噢反抗期终于来了吗?”
这一天,同班的发小窃窃私语着。我只能在一旁无奈地听着,什么都不能说。
阿天的身体被她占用了。自那天起,她就时不时肆意占有阿天的身体寻欢作乐。
比如,怂恿男生偷看女生体育课换衣服。
比如,偷走物理老师的假发,挂在教室的风扇上。
又比如,在保健室的柜子里放进一条蛇,吓得老师连连尖叫。
然后,看着措手不及的众人,她用阿天的身体哈哈大笑。
本来阿天就是个立场显眼的家伙,这下更糟。而且因为阿天没有被附身时的记忆,所以面对退避三舍的同学也摸不着头脑。
或许自己被众人讨厌了,阿天说着变得很消沉。
在阿天被她纠缠的期间,我反而和阿天保持了距离。因为我觉得这样她就会渐渐对阿天失去兴趣,但又因为不知道她在用阿天的身体做什么而惶惶不安。
“哦,难道你和阿天吵架了?”
连发小都看出了我的冷漠,接二连三地说道。
“以前明明腻在一起。”
“其他人就算了,不会连你都放弃那家伙了吧?”
“你们不会要分手吧?”
“…我们又不是恋人,哪里来分手。”
一旦和阿天接近,无疑会加深她对阿天的兴趣。但我当然不能这么说明。
这天因为和男生胡闹的她把玻璃窗砸烂了,使得学校找来了阿天的监护人。
“阿姨来联络了。”
回到家的阿天垂头丧气地低着头,
“我毕竟还是未成年啊,要是出事就不好了。不过我又要换地方了。这次很远啊,要去外婆的弟弟的儿媳的哥哥那里。”
“根本是陌生人嘛。”
“哈哈,就是陌生人啊。”
应该觉得庆幸才对。
要让阿天远离我,甚至远离这块土地。
通过我的观察,她仅限于在学校的时候能附身。
“我果然是个麻烦吧。学校里的人也怕了我了。这次顺便也可以转学了。”
“不如留下来吧。”
我认真地盯着阿天的脸,
“与其去陌生人那里,不如留在我这个朋友这里。”
阿天沉默了,然后笑了,
“是啊,后会有期,我的朋友。”
阿天离开这里才比较好。
但这只是我的逃避。
我不想承认阿天落得这个境地,是我的错。不想承认我让阿天的处境变得更糟糕了。或许因此我才会疏远阿天。
第二天,我等待着来办转学手续的阿天的监护人,并在半路上叫住对方。
夕阳下站着一位烫过发的大约四十多岁的女性,瘦弱的对方看起来十分神经质。
“我不想再照顾那个小孩了。”
不知从哪来传来虫鸣,应该是我听错了吧。
“又不是我的小孩,还要被找到学校去赔钱,真让我丢脸。”
“请你再考虑一下。”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对方蹙着眉头,
“你知道要照顾一个陌生人的小孩有多麻烦吗?我家可不是慈善机构,突然被塞进一个包袱,也不知道要照顾到几时。反正又没有血缘关系,去孤儿院之类的地方不就好了吗。”
“不是没有血缘关系吧,毕竟是远亲……”
“那孩子和我家根本没什么关系,我却要为他负责伙食费和学费,还要照顾他给他地方住,这根本没道理。你说对吧?”
这时我猛地回头,女性早就发现阿天正站在我身后吧,所以她才故意说给阿天听。阿天低着头,没有回答。
“反正就算不是我家,你也多的是地方去。正好,手续都办好了,你也没什么行李在我家,也不用过来打招呼了。”
听到这种恩断义绝的话,我比阿天更为怒火中烧,
“难道不是自己的孩子,就可以这么无情了吗?”
“你明白什么……”
“我懂。我知道寄人篱下会被说得多难听。”
“喂,你冷静点…”
我忍不住冲上去,阿天从身后抱住我。
“我知道会被用什么目光看待,会被隔离,会被打骂,吃闲饭的连嘴都不能还,因为会被赶走,落得无家可归的下场啊,我都明白的!”
“阿久,可以了!别说了!”
“对你们来说只是包袱,但我们也想有个家啊!”
一脸害怕的女人快步逃离了,我冲她的背影大喊,
“失去父母又不是我们的错,孤儿也是人啊!为什么要歧视我们,混蛋!”
不知不觉眼泪滴落在地面上,阿天从身后摸着我的头安慰道,
“好了,没事了。”
如果说出去会被怀疑神智是否正常,就连我自己都好几次怀疑这是不是只是我的幻想。
原本是我。
本来无家可归,一无所有的人,是我。
小学时家人车祸,不论老爸老妈还是小梅,都在那时身亡。变成孤苦伶仃的我只能辗转于各个亲戚家里。然后上了高中后,在那个天台遇见了她。
她改变了我的命运。
回过神来后,虽然老爸在我小学时生病去世了,但不论小梅还是老妈都好端端地活着,家也有,只是不再打棒球了。
但相对的,原本合家欢乐的阿天却变成了父母双亡的孤儿。
一直很在意她说过的一句话,
“代价会随机支付。”
“牺牲,由世界来选择。”
认识的人之中,只有阿天的境遇像和我对调般,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这是,阿天成了我的替身的意思么。
虽然也不能就这么断言,但无论如何都无法释怀。
阿天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成了我的牺牲品。
结果那次是我和阿天最后一次见面,也没有好好打招呼,阿天就走了。
之后我在打扫房间的时候,从柜子里找出一个纸袋。纸袋上写着粗大的礼物两个字。
是阿天的字。
我打开纸袋,里面是一个崭新的棒球手套。虽然其他什么都没写,但显然是他不好意思当面给我,所以才偷偷塞在这里的。这东西不便宜,足以花光他之前好不容易赚到的打工钱。
“傻瓜么……”
那家伙总是没法放着被丢弃的事物不管,就连我丢弃的东西,他都想要去捡回来。
虽然这一次是被设定好的,但上一次确实是我自己放弃打球的。就算没钱,没闲暇,是个孤儿,都只是借口。
“哥哥,你为什么在哭?”
走到厨房后,正做饭的小梅吓了一跳,赶紧用围裙边擦手边走到我面前。
“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正因为亲身经历过,所以更加受不了这样。
如果复原过去,现在站在这里的小梅又将不在。
我不想失去小梅,老妈,也不想失去这个家。虽然微不足道,但失而复得后才知道,这是何等的弥足珍贵。
但,我也不能让阿天代替我继续饱尝辛酸。
我流着泪,下了决心。
“你在吧?”
来到天台上的我望着空无一人的楼顶说,
“我有事要求你。”
“想实现愿望了吗?”
她轻飘飘地现身了。穿着水手服,坐在水箱上,啪嗒啪嗒甩着两只脚,向下俯视着我。一头飘逸的长发随风翻飞。
半空的太阳没有驱逐她的身姿,却藏起了她的表情。但我知道,她现在一定正露出一副恶魔般的表情。她是如同恶魔般的存在,能够如同儿戏般改变时空。是超乎我想象的存在。
“你说过,一人能实现三次愿望……”
“啊,你还有两次机会。”
她笑了。
“说吧,你想做什么?”
“把时间变为从没和你相遇过……”
“历史呢?”
“那样就行了,如果没能和你相遇,我就会失去一切,包括和你相遇的过去,那样也无妨…”
“再来呢?”
我看着她,说出第二个愿望,
“不要第二次出现在我面前。”
她不羁地翘起嘴角,
“行吧。”
从水箱上一跃而下,站在我面前的她轻而易举地答应了我的要求,仿佛对我没有丝毫留念。
“这次会是什么代价?”
“不知道,但如果我们不曾相遇,那下一次我大概会出现在不是你的某人面前吧。”
“会是这样吗?”
“说真的,我不讨厌你啊。”
“我也是。”
我快速回答一脸调侃的她。
“要是你没有许愿,我们一定能成为很好的朋友吧。”
“没错。”
我想起了和她共处时的那段时光,虽然已经遥不可及,却十分快乐温暖。
如果命运没有改变,即使孤家寡人,她也会陪伴我,甚至不仅限于这个天台,我们两个可以去到任何地方。
这时另一个可能性展现在我眼前。
我被她拉得东奔西走,每天都没时间忧郁。
比如说逃课去小河里抓鱼。
比如说漫无目的地闲逛。
又比如说乱入进小学生的队伍,一起打棒球。
太阳快下山时,浑身尘土的我们并肩走在橘色夕阳下。
当路人遇到小偷时,她粗鲁地翻飞着长发和裙子,给小偷来了一记回旋踢。
我想起占用阿天身体时的她,偶尔也会有十分青葱少年的举动。她并不只有邪恶的一面,也有直率正义的一面。
“是我对不起你。”
但,已经回不去了。时空已经流转。
“再见了,小咪。”
“所以说别这么叫我啊,这根本是给猫取的名字吧一一”
她略带不满的声音,消失在了时空的彼端。
“哦,你还在啊。”
阿天从教室外探头探脑着,看见我后笑着说道。
“以为你一声不吭地走了呢,还好来得及。”
“我马上要走了。”
“行李呢?”
“送过去了。”
“好像很远啊,是哪儿来着?”
“我大伯的妻子的婶婶家,没事,一向都是这样了。”
“是吗,还非得转学,这下可见不到了啊。”
走进教室的阿天在桌子上放下一大堆东西。
“这是啥呀?”
虽然嘴上这么问,但我一眼就知道那是包括面罩和防具在内的一整套捕手的装备。
“魁他们给你的纪念,收下吧。”
“那些家伙还真喜欢给我增加行李啊。”
“大家都很高兴你重新开始打球呐,真是太好了。”
“都快五年没碰了,我的技术早就生疏了啊。”
“那有什么,练两年感觉就回来了。”
“要是到了那边没人一起打也没用就是了。”
我用指尖转着球,然后抛给阿天。
“哦,那到时就回来吧。”
阿天接住球。
“我会等你回来,要回来啊。”
阿天拍了拍我的后脑勺说,我抬头看着他笑了,
“啊啊,后会有期,我的朋友。”
再见,我要走了。
我站起身,抱起一大堆棒球用具,走向教室门。
说起来,后方传来阿天的大声疾呼,
“前几天我捡到一只猫欸,你要看看吗?”
“哦,是花猫?”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啊。不过名字呢,取了吗?”
“取了,你猜叫啥?”
阿天从后面追上我,啪嗒一声关上了教室门。
留下还会再见的朋友,和不会再见的朋友,我离开了这个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