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看到有人站在我的对面。
他狰狞地笑着。
嘲笑?嘲笑什么呢?
记忆彼岸的那个人骤然扭曲,迷乱的像涂抹又刮掉了颜料的水粉纸,迷迷糊糊的看不真切。
我的意识渐渐堕落徜徉在意识海里,逐渐下坠,被吞并着。
好像有人从远方的堤岸匆匆跑来,拼尽全力的向这海里丢出了一粒石子。
“咚”地一声砸来,在水面漾起圈圈波纹,扭曲了我身处的海水。
“快醒过来啊——”我听见那个人这样大声叫嚷着,着实扰人清梦。
“醒过来——”他仍在喊着。
“是时候了。”
我猛地挺身坐起,纯白的墙壁折射了带有余晖的窗子,刺入了我的双眼。
“您醒了。”扭过头是一位护士装束的小姐,“殿先生,您这次病情复发把我们可吓了一跳。”
“那个…你刚才,有没有喊我?”我小心翼翼的琢磨着措辞,一边窥视着她的表情。
“可能是刚才的医生谈论令您听到了,请放心,我们这一次绝对没有私下讨论您。”她的笑容与刚才别无二致。
别无二致啊,怎么可能呢?
我因此决定暂且不问那位殿先生是谁,又不开口追问这一次和上一次的隐私事件。
最重要的是我至今仍未明了的一件事——
我是谁?
我是“殿先生”。
“请问,我需要多久才能出院?”,我下意识的眨了下眼睛,向病床上的被褥看去。
“这一次可能要大半年咯,我可怜的殿下啊。”
推门而进一个身着黑色短袖的男性,下半身是不伦不类的棕色工装裤,宽大的裤脚盖过了鞋面,露出板鞋的胶边。
我仔细的打量着他,一时之间忘了接话。
“果然一如既往的冷淡啊,真是扫兴。”对方笑嘻嘻的随手扯了一把椅子在我床边坐下。
嗯,很欠揍。
我的嘴快于我的脑子,在我还没反应过来时脱口而出。
对方没因我这句无礼的话有什么微词,换言之应该是不在意,或者关系已经熟识。
复杂的人际关系啊,果真还是应付不来,我喟叹。
“嘘——你上次劳烦我的事情现在可是有了眉目,要不要听听。”对方神神秘秘的凑过来,身边的护士也顺服的退了出去,我觉得接下来一定会是什么麻烦的事,刚想别过脸去别开视线,他却突然从宽大的裤兜里掏出来一把枪。
枪…?
“喂喂,你干什么。我想,它不是能够光明正大拿出来的东西吧?”我第一次抬起头冲着他,正经的盯上他的眼睛。
“当然不是,这种违禁品,当然了,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
‘你也是第二个’,我莫名觉得他想说的是这一句。
下一秒,我的太阳穴就被抵住了。
我好像是被设计好了应激代码,立刻做出了反应的动作,一手压掉他的手腕,另一只手直取咽喉。
刹那间,他的气场变了。
镌刻在我肌肉里的固执记忆并没有教我如何应对他陡然凝结下来的目光,我迫不得已的强行与他对视。
“原来你早就出来了,为什么不通告我一声呢?殿下。”
他的咬字足够清晰,也足够富含压力,“他也许认识我”这件事好像突然又变的扑朔迷离了起来,这个殿先生,本身就是一团冗杂缠绕复踪错杂的谜团。
我是哪个殿先生?
他索然无味的从我的禁锢里抽回手来,拿起手枪对准窗外扣下了扳机,大朵大朵的玫瑰花从枪管出涌出,夹杂着几条金黄的彩带。
“逗你是世界上最没有意义的事情了。”他一边扫兴地说,一边把一朵玫瑰剥开一瓣扔到嘴里嚼了嚼咽下去。
自说自话。
我掀开被子的一角,赤脚的踏在医院纯白的瓷砖上,大概是年久失修,有一道斜劈的裂纹贯穿我的脚下。
“我想,互相的消息,有点太过不对等了。”我强制自己平淡的看着他,在一切退路,甚至前路都没有之时。
我总是像个提线木偶。
“总”。
为什么会提出“总”这个概念呢?
“殿子世,别高看了你自己的位置。”他几乎已经吃完了那朵玫瑰花,剩下满布尖刺的柄在手中转着。
“那你肯定什么都获取不了。”我言之凿凿的语气令他愣住了刹那,那一刻我好像撬开了他的一丝裂痕,可是那可怖的再生力迅速的修复了那痕,我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我凭什么窥探其中真相呢?
操之过急。
“其实你也拿捏不了我什么,我并不怎么信任你。”我无奈的摊开手,看着从他手指尖上滚落的花托。
我静静看着他欲言又止的表情,接着说道:“因为我连我自己都不信任。”
/我是我/
/我是殿子世/
/我是“殿子世”/
/我是谁?/
“别质疑你自己。”我晃神间听到这样一句话。
那是中性而又喑哑的音色,我听不出来说者的年龄性别甚至喜怒哀乐。
对面的那个男人早就把掉在地上的花托扔进了身侧的垃圾桶,并从带来的转轮手枪晃出弹夹,抽出一张卷好的照片。
“哈。好,很好,你赢了。”对方丝毫不惊讶于我所说的一切。
我立刻领会到:殿子世忘掉一切的事情,一定经常发生。
他愤愤不平的把照片甩到我病号服的上衣口袋里,正当我想开口问起想知道的事时
他大喊道:“李护士——他又发病了——”。
这个疯子在干什么?
殿子世他是有多病危?
医护人员来的迅速又齐全,真万全啊,连医生都来了,我感慨。
“给我好好想想你是谁。”他收起了刚刚惊慌的语气,用低沉的声音警告着我,用左手食指点了点我的肩膀,“记得别退缩啊,你答应过的,不会让他来承受这些东西。”
“我才不会。”我否决了回去。
不会什么?他是哪个他?他有什么病?还是我?
我想叫住这个说的云里雾里的疯子,却又被医护人员扯住。
“喂,你干什……么”,药速很快,可以称得上立竿见影。
进来的这位护士迅速的向我的静脉里注射了麻醉剂。
“制服他,快。”
————————
我想我大抵是有梦游这么个毛病,所以才会在醒了时候会直接被绑在椅子上并且骨节酸痛。
“很抱歉,殿先生。”护士低头对我道歉。
我眨了眨眼。
但很快一位中年的男性医生推门而入,“那位,殿子世的第二格。”他坐在了我正对面的椅子上。
有点像审问,我暗讽道。
“贵人?您还记得,我们已经约好了吧?”那位医生不满的敲了敲桌子,清脆的叩声拉扯回来我的思绪。“我不是什么忘事的贵人。不过我能否告诉我,到底约好了什么?”我反问。
这句话好像扯断了他的某根弦,使得他突然狂暴的站起身来,冲过来把我踢翻在地。
冰凉的瓷碾压在我的指节上,我的后脑勺结结实实的撞上了后面的墙。
“你们他妈的有病吗?”我慌乱中摸到了后面系的绳结,抓住它然后将椅子反身甩了出去。
巨大的声响,那是我把身侧落地窗砸碎的声音。
方才对我道歉的护士听到声音冲了进来,看到这一幕慌得跪坐在了地上。
“殿先生又发疯了。”我听她大声的喊叫道。
怎么会这样?
明明是医生先动用了武力,我的防卫是否不被允许?
我呆愣了一下。
不,别质疑你自己,我小声的说道。
被我甩出去的椅子擦到右肢的医生缓缓回过神来。“怎么了?”,我看着他无辜又迷茫的神态表情,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我,我们。到底在做什么?
一时之间再看向着门口处哭哭啼啼的护士,我感到有些寒战。
不可名状的恐惧感逐渐攀爬到我的骨髓中,那令我开始战栗。
我僵硬地扯着嘴角,尽量放轻了声音,对他说:“你刚才不小心摔倒了。”
门口那位护士狼狈的瘫坐在瓷砖上,一脸惊恐的回视着我,我看她微微垂下头,去摆弄被玻璃崩到的腿。
刹那间好像和什么模糊的影子重叠了。
我真切看见上一秒扎着发髻的护士突然生长涌出了乌黑的长发,身上挂着一件破败灰暗的白色衣裙,猛地抬起头,对我诡异的笑着。
我眼中所有颜色骤然褪去,只吝啬的留了一个灰白的描边刻在漆黑的背景里,我看着她的嘴角几乎勾到了耳廓,嘴里念到:“你怎么还敢相信他。”
我的脑髓好像被这么一句话贯透,被刺穿的脑浆无力的哀嚎着,刻在我的魂魄深处疼痛经久不散。我想不顾一切的冲到那个女人面前,用手指掐断她的脖颈。
我不敢。
眼中那个勾勒出来的身影缓缓站起,踱着轻松的步向我走过来。
“殿子世。你一定会后悔。”
我听见她歇斯底里地对我吼叫道。
我突然放弃了挣脱手腕处仍勒紧的细绳,蹲下身去摸了片刚才擦到我手上的碎碴,大抵想要在这种诡秘的场景找一片令人心安的护身符,滑稽的心安啊。“他更适合我们的实验,你难道不想成全我们吗?成全你的挚友们?”我见她向左偏了偏头,甩了一下身后的长发。
“为了黎子剑。”她接着轻柔地哄劝道,“放弃这个躯壳吧。”
我乍然感到恐惧,自脚底猛然窜起一股凉意,仿佛万年寒冰所化的冰锥自天罚而降。我的手无意识的骤然攥紧,我感到滑稽又不详,为什么一切的苦痛接二连三的爆炸在我身上。
多么灾难,多么恶难。
“镇定剂。李护士,别靠近他!”我的鲜血好似利刃,终于刺开了属于我的世界泡,好让我聆听到一丝属于正常的声音。
我像立于阴阳交接之十字街口,扑朔迷离的那位女人的威胁还是不明不白的接受治疗。
我一概听不懂。
我的眼前闪了闪,接下来陡然昏暗下去。
倘若真的有神灵存在,请让我结束这场无稽的梦魇吧,我最后一秒乞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