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其实非常不喜欢和老太太一起吃饭。
虽然看着是宠爱,然而按照规矩,媳妇一般是不能上座的。只能在旁边伺候着,端盘夹菜,最后吃剩下的残羹冷炙。
哪怕是老太太赐了坐,你也只能屁股坐半边,累死不说,还得陪着小心,一边变着花奉承讨好,一边继续伺候。
只是既然老太太召唤,新媳妇那是不能不赏脸的,更别提还有赵峰作陪。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一次没有赵家小姐到场,不然的话,那群莺莺燕燕一来,我会更加头大。
精致的菜肴被各种华美的瓷盘装着送了上来,烹调的手艺相当高超,内容也很丰盛:有北荒山中的因为准备过冬,而变得极为肥美的野兽,也有各式各样的新鲜爽口的蔬果——这个时代的生产力虽然落后,但是玻璃已经被发明了出来,被称作琉璃,还出现了做成大块平板形状,可以用在窗户上遮风挡雨的工艺,甚至连能够种植反季节蔬果的温房都出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某位没有留下名字的穿越者前辈的手笔。只不过因为技术的问题,所以价格昂贵,只有一部分有财力的世家才有这个能力去建。冬季的时候拜亲访友,送上一小篮新鲜蔬果,也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
李家当然是有的,还不止一间。赵家也有一间,但占地偏小,因此只能供少数人敞开来吃,其他人只能限量供应。我那儿也就是隔着几日才能尝个鲜。
我虽然也被老太太赏了坐,但是坐得不舒服,所以干脆大部分时候还是站着跑来跑去,给老太太和赵峰夹菜添饭。
他们也很老实不客气的任凭我忙来忙去,偶尔赵峰嘴上说着不让我忙,但是却没真正劝阻的动作,老太太有时候还会投来些许赞赏的目光,我也就没有停下。
这大概也是一种无意识的服从性测试吧?我怀着恶意想着。在这个世界,一代又一代的媳妇在这样的不断测试下熬成了婆婆,又继续这样折腾着媳妇。
除了间或的“太太吃这个”、“相公,这个菜很不错”之类的场面话,我并没有多说什么话。老太太一直在和赵二说话,我没有插嘴的余地,就这样静静地听着——这样也好,省得我还得为讨老太太开心而头疼。
大多时间都是老太太在说,赵峰在听,还不断地点头应是,偶尔才回上两句。
主要的内容也就是嘱咐赵二接下来的冬防注意自己的身体,不要太过冲动,总是一马当先,冲锋在前之类。
我瞅着赵峰那看似一脸认真,实则心不在焉地朝我瞟来瞟去的样子,心里很想笑。
直到后来,话题转移到赵家老大的身上,他才打起了些精神。
老太太的主要意思是想让赵二去劝劝他哥,不要成天在外浪荡,太过冷落了柳氏。
这些时日我也听说了,自从回家以后,赵峦甚至还没有晚上回府睡过,天天睡在外面那个彩云的别院里面。整日里就是出游赴宴,和一帮旧友吟诗作词,甚至前些天还在郊外搞了个“秋词会”,请了一群附近有名的文人骚客,以颂赞秋日风光为主题,在会上赛诗斗词,弄出了偌大的场面,最后还将会上所做的诗词集结成册,命名为《秋词集》,我所作的那一首被排在了第一,彻底的给扬了名。
听说彩云也和了两首,附在了里面。
而柳氏自然是嫉恨得快要发了狂,追着赵大吵了几次,成功地让赵大彻底厌恶了她。
感情真的会使人盲目。我不禁心里感叹这个时代的女人。
对于柳氏,我自然是有些同情的。
在我刚过门的时候,柳氏就已经在协助老太太管理后宅了。那个时候的柳氏,泼辣能干,虽然有时候说话尖刻,有些小肚鸡肠,不太能够容得下人,但是行事也称得上颇有条理,远不是现在的模样。
而所有的一切,在赵大带着彩云回家的那一刻,就彻底的改变了。
如今的柳氏,丈夫厌弃,下人惧怕,亲朋疏远,老夫人的信任也正日渐消磨,倘若这样下去,一直被她压着的赵大其他的几房妾室怕是要开始蠢蠢欲动了。
别看老太太还在试图找赵二弥合,但是听得出来,她对于两人恢复旧日的光景也不抱太大的希望,只是想着彼此面上过得去,不要弄得太难看,以免有害赵家的“大事”罢了。
他们言语之间,提及了好几次“大事”,没有特别避讳我的存在,但是也只是含含糊糊,没有具体说清楚是什么。
这一方面大概是经过这几次事件,老太太也算暂时认可了我,而且我己经嫁进了门,左右就是自己人,根本逃不掉的……另一方面,大概他们自己也不甚明了,真正的内情只有赵家老太爷自己才清楚。
根据前世的记忆,以及此世的史书,这般的大事,成败都只有一次机会。要么大成,要么大败。成了还好说,论功行赏那是少不了的。但是倘若败了,那么作为先锋的赵家,必然逃不了被清算的命运。元气大伤是必然之事,甚至被抄家灭门、株连李家族人也不是没可能。如果落入那般光景,我自己能被没入教坊司做个倚门卖笑的女支女,怕都是最好的结局了。
当然,这也只是我所担忧的最差状况而已。毕竟,能够屹立数百年不倒,赵家自然有他们的生存法则。而以赵家老爷那狐狸一般的狡诈,若非事情把握很大,也不会贸贸然发动。
然而,这种生死皆操于人手的感觉,实在不是那么好过的。我如今只恨不得没有听过这些事情,那样我至少还能安安心心地做个米虫,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心乱如麻。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理解赵峦的想法了。作为这场“大事”射出去的一支箭,他如今已经是白身,没有任何退路了,生死成败都得看其他人。无论是真实性情也好,扮演也罢,这么多年下来,那不拘礼法作态大概也已经深入骨髓了。在这种情况下,每日里放浪形骸、及时行乐并非不可理解的举动。
思考了这么多,其实现实里面也不过就是短短几句话的功夫。或许老太太和赵峰也没想到,我仅仅是根据他们聊天时候的只言片语,在短短时间内就想到了这么多。
等我调整好心情的时候,他们的话题还集中在如何弥合大房两人的矛盾上。
“茗儿,你有空也去帮着劝劝大嫂,左右不过一个歌伎罢了,让她稍微大度些。”赵峰对我说。
我心里苦笑,柳氏如今不把我看成敌人就好了,还想去劝她大度?不过看着他们娘俩看过来的眼神,只得应道:“知道了,我得空会去的。”
这一顿其实吃得时间不长,但是我却觉得仿佛过了很久。最终离开的时候,还带了不少老太太赏赐的剩菜剩饭回去。
赵峰没有跟我一起回院子,他许久没有去过衙门了,那儿早积了一堆公文等着他处理,我也乐得轻松。
将那堆残羹冷炙分给了紫菱几个丫鬟,我让她们上了些点心,好填饱肚子——刚刚尽忙着服侍人了,饭都没吃几口,老太太赏下的饭食大概也有让我垫垫肚子的意思,可惜我对吃别人口水不感兴趣——然后坐在桌前,打算梳理一下当前的情况。
然而直到太阳西斜,成果却是几近于无,完全没有搞出一个头绪来。
我的老爹,李才,虽然在商业上很有天赋,但毕竟只是一个豪商,大多数时候眼光仅仅局限于商事上,官面上的问题更多的是依靠大伯来解决。而大伯虽然很欣赏我,但是又怎么可能会和我这个女儿家特意分说官场上的事情?能在偶尔为家中叔伯兄弟讲解政事之时不禁止我旁听,已经是格外的优容了。
我既往协管家业的时候,也曾建立起专门的情报系统,打探过各类事宜,取得了不小的成就。然而由于根基浅薄,更多只是涉及各地民生风情,以及商界讯息,还有江湖逸闻,官场上面的大事,只能靠道听途说。加上这个世界讯息交流实在太过落后,故而所获也十分有限。
最多也就知道此时皇帝已在位十年,并不怎么待见世家,今年初新任了个执政,为此闹出不小的风波之类的众人皆知的消息。
情报的匮乏造成了视野上的狭隘。我如今甚至连他们的对手是何人,盟友是谁都不清楚,又怎么能够理得清状况?
烦闷之下,我又去那黑暗的意识空间中修行了一段时间,成功地将“蛇吞龟藏诀”的修行推进了一个层次后,然后心情才稍微好了些。
如果有一个能够强化身体的功法就好了。
当我从空间里出来的时候,不禁心里想着——这样的话,哪怕被抄家灭族,我想必也能逃去其他地方改头换面继续生活下去吧?
我的要求其实也不算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