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赵府这个庞大的边地世家真正决定运转起来的时候,效率是相当可怕的。
一刻钟后,主屋的院子之中,火光熊熊,数十根火把燃烧着,将院中的空地照得恍如白昼。
几十个膀大腰圆的家丁整齐地排成了一列列队伍,一个个挺胸腆肚,眉宇之间煞气十足,在火把光芒的照射下,投射出密林一般的长长阴影。
我看着眼前聚集的这群家丁,心中只有感叹——感叹边地世家潜藏力量的雄厚。
上一回见到这般精锐的武力,还是在前两年和父亲一起,在与那些称霸大荒原的商会联盟在商场上恶斗一场不分胜负后,去商谈条约之时。那一次,大伯为了帮父亲壮大声势,特意调集了一部家中的精锐力量护送,才让我得以一窥这个时代边地大家族的真正势力。
关内太平盛世,费拉不堪,大儒自然可以只以经学诗书传家,而边鄙关外却处处武德充沛,只能以刀把子称雄。
这一次的赵家,也并不逊色多少。
站在最前面的武道大高手一名,赵全,身着厚厚的上位妖兽皮鞣制的甲衣,手中握着一把色泽乌黯的长刀,这一身一看就知道是从密库中拿出来的神兵利器。
后面跟着武道好手近二十名,包括那名赵二的亲兵在内,人人身着精制皮甲,手持经过特殊哑光处理的锋利刀剑。
这些力量,几乎与赵二之前擒拿玄豹时候那支军队的核心武力不相上下了。为了灵活方便,更是只穿了昂贵的特制皮甲,而非军中制式铠甲,同样的坚固,却更加适合这样的场景。虽然赵全已经年老,战阵之上可能体力不足,但是短时间的搏杀并没有问题,甚至,以我的猜测,凭借着秘法和他那其成熟老辣的经验,或许短时间的爆发力还犹在成功活擒豹子之前的赵二之上。
即便没有赵全,只以这些家丁作为锋刃,如果配上一百名普通骑兵,也足以在一场小型的战斗中决定胜负。倘若只是普通的农户造反,即便聚集了数千之众,仅仅这眼前的十几二十人,甚至完全不需要骑兵的辅助,便足以完成直入中军斩首,随后驱赶杀散的任务了。
而这,还不是今晚全部的力量。在这些家丁们的旁边,还站着四名和他们相比,略显瘦削的弩手。
这些弩手一个个面容冷峻,目光炯炯,在光线的映照下,反射着幽深的光芒。他们怀中抱着的,赫然是大洪王朝鼎鼎大名的禁器——神机弩!
这种弩弓,打造极为困难,以大洪皇朝的势力,一年产量也不过上百把,每一把射程都能超过八百步,三百步的距离上,能够射穿数层铁甲,乃是克制武道高手的绝佳利器!
战阵之上几十上百把集中起来近距离攒射,猝不及防之下,哪怕是精修武艺的世家大将,一不留神都要着了道,被射成刺猬。
更何况,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们每个人还都配了一支附了雷术道法的秘箭。这种秘箭更为难得,需要修成真法的道门法师,损耗精气,才能将法力附在由特殊材料制成的长箭之上,每一枝都价值百金。
老太太这也真是下了血本了,眼前这些人,这些装备,可以说,全都是用金子堆出来的!
这个架势,不要说是一头上位妖兽了,即便是顶级武将那种战阵上的人形凶兽,都可以尝试着去狙杀了,至少我认为离家时候的那位披挂整齐的赵峰,除非借助马力,不然在被伏击的情况下,不太可能从中杀得出来。
时间接近三更天,这些家丁以赵全为首,向老太太和我行了个礼,便转身鱼贯而出,除了盔甲摩擦之声外,竟然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音。
定下大致的方略后,剩下的安排,如何设伏,如何出击,如何应对等等便不用我去操心了,自有他们这些经历过战阵的老手们去操持,其中还有多次进入北荒山狩猎的老练猎户帮忙,我插手其中,反而只会添乱。
而为了保证安全,我们这些妇孺也不会也不可能去近距离观看猎杀现场。
只能在这儿坐等消息。
目送着这些人的离开,老太太、我、柳氏还有两个赵家小少爷,一起坐在堂中,相顾无言。
并不担心有什么安危,毕竟屋子外面还有几十个精锐家丁守护,区区一只妖兽若是能闯进来,那这些家丁都可以去抹脖子了。
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气氛就这么尴尬而微妙地僵持着,倘若不是进小黑屋不会占用外间时间,我甚至都起了进去修炼一会儿的想法。
又待了一会儿,我实在是受不了这种古怪的氛围,很干脆地起身,向老太太行礼:“太太,媳妇实在有些放心不下,想去外面瞧瞧状况。”
然后,我分明听见了赵舒长一出口气的声音。
老太太分明有些失望地甩了甩袖子,没有说话。对于她的失望,我也没什么好失落的,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紫菱和碧荷跟上,便走出了屋子。
我知道,老太太这是考验我的“定功”。毕竟这个时间很是讲究“每逢大事有静气”,“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不过我不喜欢装这种逼格,也不想去和她们比所谓的“定功”。
那纯粹是浪费时间,降低效率。
已经是深夜了,屋外还是很冷的,寒风吹过露在外面的脸蛋,仿若被刀子割一般。即便自己气血饱满,然而还是能感觉到风呼呼地从领口和袖子灌进来。
我拢了拢领口,拖了一张椅子,就这么在屋外的回廊上坐着。
一队队家丁还在不断来回巡逻着,在火把的照耀下,一道道呼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成了碎冰屑,又被寒风给吹散。
紫菱和碧荷站在旁边直打哆嗦,我瞅了她们一眼,然后点了她们的名。
“紫菱、碧荷,帮我去二爷的书房里面拿一坛子‘烧刀子’温好,再带个杯子来。”
赵老二喜欢在书房里面藏点酒,这是他自小养成的习惯。之前我和他灯下夜读,为他红袖添香夜磨墨的时候还和他对饮过。
在我的推荐下,这些年李家商会推出的“烧刀子”也是其中之一,足够烈的酒性颇受他的喜欢。
反正赵二的书房离这儿也不算远,还算安全。
我吩咐了下去,没管紫菱那略显迟疑的眼神,自顾自地蹙着眉头,想着自己的心事。
从今天的这安排来看,真正在老太太眼中称得上是赵家核心的,就就只有在场我们这些人而已。
除去赵家父子之外,也就是柳氏、我,以及赵舒和赵翰两位孙子这四位。至于其余的各位庶房少爷小姐,别看平时有些还颇为得宠,不过是随时可以拿来牺牲的棋子,甚至连知晓内情的资格都没有——说不得死了一两个,还正好可以拿来作为筹码。
其中,柳氏的重要程度也许还在我之上——毕竟是长房夫人,又生有两名嫡长子,并非我这个还没诞下赵家骨血的二房夫人能比的——倘若不是性格和历史问题,又出了今天这档子篓子,本来在证实了彩云那事情有外力插手后,估摸着再过几天,就会雷声大雨点小地将她放出来了。
不过现在嘛,只能委屈她继续在房中待上些日子了。
至少得等到那些幕后的策划者们**掉——是的,在我看来,那些如今估摸着正在弹冠相庆的幕后策划者们,已经是冢中枯骨了。
大概是之前的成功,以及赵家的示弱让那帮自以为精明的“谋士”们有些飘飘然了,居然整出了这么个阴损的计划。
确实相当的阴损,居然想让赵二的功劳变成赵家的催命符,不得不说,这个计划实在伤阴德。
然而,不说世家家族都有着先祖的庇佑,能够托梦预警,就算他们的计划能够成功,确实让赵家伤了一些元气,他们所面对的,也必然是赵家和赵家有关联的世家,不,不止如此,应该说是所有边地,乃至整个王朝的世家的全力反扑——很显然的,这种在朝堂上分出胜负之前就连续对家人下死手的行为,已经违反了这个时代的潜规则,触碰到了所有世家的逆鳞。
只要捅出来,甚至可以说是举世骇然。
自古以来,君王与世家斗,世家与世家斗,从来都是皇朝经久不绝的戏码。而自大洪王朝开创数百年来,这种戏码已经形成了固定的默认规则。在这种看似温情脉脉的规则下,时而皇帝下罪己诏,亲信大臣,嫔妃皇子或被处死,或被打入冷宫,时而世家门阀被斩首灭门,残余势力被其他家族吞吃殆尽。
并非没有人想去违反,然而,每一次的违背规则,都会受到无比残酷的反噬。
这一次,同样也是如此。
也只有那些被关内的圣贤书洗了脑,迷信某个位置上的人的权威至高无上,以为体制的力量是无穷的小门小户出身的人,才会也才敢有如此的动作——这个操作,很明显是某些掌握了些权力,希望抱某人大腿,却并不了解高层玩法的下层的独走。
只是,他们并不清楚,平日里,世家不愿意与他们计较,更多的是讨厌麻烦,不愿意节外生枝,而非真的怕了他们。而当世家真正被激怒,尤其是作为一个阶层的整体,被触碰到了逆鳞的时候,面对着这股浪潮,不说这个计划的制定者,哪怕是他的上级、上上级,都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只会那股庞大的力量碾成齑粉。
要知道,这个朝廷,可是君与世家共天下,而非君王的一人天下。
哪怕是君王,也要受到重重的束缚,难得自由。
“小姐,酒来了。”就在我的思绪不知道飘飞到哪儿去的时候,耳边响起了紫菱欲言又止的声音。
我抬起头,原来是紫菱和碧荷抱着酒坛回来了。
稍微顿了一下,我有些失笑地摇了摇头——自己这也实在是吃着山药蛋的命,操着原子弹的心了。这一位如今住着天底下最大的房子,吃着各地贡上来的山珍海味,睡着全天下搜罗来的貌美女子。还需要我这种边野粗鄙妇人的同情?
果然是夜深人静之时,最易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