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某些思绪从脑海中抛开,我从紫菱手中接过酒坛,往杯子里斟了满满一杯,对着柳氏那院子微微示意,然后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热辣的感觉充斥在口腔和喉咙口,然后沿着食道缓缓流入胃中,胸膛内如同被烧红的刀子贴上——果然,“烧刀子”这个名字是起对了。
然而,蒸馏酒这个所谓穿越者手中的“大杀器”,至今为止,也只是在北荒及大荒原上的粗豪汉子们中流行,被他们视为真汉子的象征。
而这个,还是李家商会废了老牛鼻子劲才宣传出来的。
至于关内,那就只能呵呵了。不仅没有如同想象中一般的也受到热烈追捧,甚至还被那些有着自家所谓“绝品名酿”的高门大阀斥责为“臭酒”、“馊水”,即使是好一些的评价也不过是“酒性太烈”,“颇有北地酷烈之风”,“乃豪勇壮士之宝,却非文人雅士之酒”。
没有掌握话语权,就挣不了智商税。无论哪个世界,都是一样的。
胃脘和小肠蠕动,将流入其中的酒性蕴化、消融进入充盈的气血之中。原本分散在四肢百骸之中,显得沉寂静谧的气血受此一激,猛地有些鼓噪起来。
连忙运转“龟藏之术”,将突然涌动而起的气血压下,然而终究有些余韵浮现在了脸上。
我能感觉到,两颊之上,有些微热的感觉。估摸着已经可以看到两团红晕了,脑袋也有些醺醺然。
下意识地抬起头,瞅了一眼紫菱,看着她略有些担忧却又欲言又止的模样,我给了她一个宽慰的笑容,示意她不必担心,然后又倒了一杯,轻轻啜了一口。
这一回有了准备,量又少了点,终于没有引出什么事情来。
自己的心里,终究还是有些幻想的——我确定了这一点。当初听说赵二赤手空拳生擒玄豹的时候,那种羡慕嫉妒恨的感情,是做不了假的。
又有哪个穿越者,不曾做过那种主角梦呢?
于危急之刻力挽狂澜,降服妖兽,临阵突破,等等等等,那可是穿越者的标配啊。
然而,这一世却偏偏身为女儿之身,又身处这个等级森严的世界,某些念想最终还是只能在梦里做做,只能成为泡影。
甚至赵家的祖宗给我编排的那个梦,还直接让那豹子把自己的脑袋给啃了。
如今的这番作态,到底有几分是为了那份幻想难以实现的补偿,还是真的为了心中的那些计较,我也说不太清楚。
或许兼而有之吧。我心中微微感叹着。
就在我思考人生的时候,忽然,就听见远处柳氏所住的院子的方向,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暴烈咆哮,把在一旁准备伺候着的紫菱和碧荷吓了一跳。
我没有管她们,只是侧耳倾听。哪怕隔了很远的距离,似乎都能够感受到其中的悲伤和痛楚。
那玄豹终于来了,还发现了幼兽的尸体……
我抬头,望向那处方向,却被高高的院墙挡着,什么都看不见。
可惜了,看不到那份让人热血沸腾的场面。我心中有些遗憾。
仔细侧耳倾听,只能隐隐约约的听到有低沉的喊杀声传来,还时不时地夹杂有让人心中一紧的人类的痛苦的嘶喊……
时间听着仿佛很长,其实不过短短的几十个呼吸而已。
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嚎传来,这声音发到一半,却戛然而止,紧随而来的,便是一连串的欢呼声。
隔了好几堵墙,只觉得欢呼声时高时低,却一直没有中断。
“赢了!”
我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松开紧紧压握着酒杯的手,将杯中的残酒一饮而尽,从板凳上站了起来,将酒杯和酒坛丢给紫菱。
然后,在还有些懵的紫菱和碧荷的茫然眼神中,转身推开紧闭的房门,走了进去。
屋内的几个人还在坐着,一点都没有发出声音的意思——这毫无意义的比谁更能忍受尴尬的静功本事,也是绝了。
看见我进来,数道视线一下子集中到了我的脸上。
“怎么,茗丫头,外面有结果了?”首先发问的是老太太,她的面色依然一片平静,但是放在拐杖上有些颤抖的手指说明了一切。
“回太太的话,刚刚媳妇听见了大嫂院子里面传来了欢呼的声音,想必是成功了。”我弯腰向着老夫人行了个礼,向她报告这个好消息,“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了。”
“是嘛……那就好”老太太淡淡地回了一句,依旧维持着水波不兴的平静,垂下眼皮,似乎在琢磨着什么。
屋子里面立刻又没人说话了。柳氏缩在一边,老太太身边的赵舒倒是眼睛在咕噜噜的打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不喜欢这些早熟的名为“神童”,实则是熊孩子的存在。
果然,过了一会儿,见老太太不说话,他倒是开口了:“奶奶,我想看看那只妖兽是个什么模样。”
“哦?”老太太的思考被打断了,她的眉头动了动,不过毕竟是自家嫡长孙,没有发火,“舒哥儿你又什么想法?”
“孙子只是想看看这是什么妖兽,居然要我们家这么兴师动众才能拿下,而二叔又是怎么一个人就能把它活捉了。”他一脸好奇的模样。
装得真像——我心里暗暗不爽,然而这话听起来皮里秋阳的,让人真是别扭。
跟在柳氏后面,又有老太太的调教,这么大就会耍心眼了,真的比他那个一门心思钻进诗文里面的老爹强了不知道多少。
“有什么好看的!”出乎意料的,老太太沉默了一会儿人,居然没有一贯宠溺的顺势答应他这个并不算很离谱的要求,反而有些斥责的语气,“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巴,别到时候靠近了反而被煞气冲到了。”
“早点带翰哥儿回去休息,明天早上还有早课!”
老太太心情看上去不是很好,很干脆地把赵舒给训了一顿。这个耍心机的熊孩子扁了扁嘴,又偷眼看了看老太太的脸色,最后还是低着头,应了一声;“孙儿知道了。”
教训完了这位,老太太终于转头脸来。
我赶紧低眉敛目,等着老太太的训示。
“晴雅,凤丫头那边今晚怕是不能住了,等会儿着人捡间厢房打扫一下,先住上一晚,其余的明天让茗丫头看着办。”
出乎意料的,老太太倒是先安排的是柳氏的事情,而且还是最后扔在了我的头上。不过现在她连续出了错,也容不得她抗拒。
在老太太身边随侍的晴雅应了一声,看了看柳氏,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便领着她先出去了。
这个时候,老太太才真正看过来。
“半宿没睡,老身有些累了,”老太太语气平淡,丝毫看不出有一点儿疲惫的意思,“待会儿就带着舒哥儿和翰哥儿回去睡了。反正现在是你当家,这边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没什么要紧的,就别来打扰我们。”
这个倒真的轮到我有些发愣——这处理善后事宜的活儿,就全都归我了?这算是……大撒手?
要知道,这个活儿,虽然累了点,但是真的论起可以插手的余地,可以算是相当不小。可不仅仅是前些日子那个处理一下平日里的家中日常的“管家”可比的,而是能够真正触及赵家的核心力量的机会。
虽然仅仅只是这么一次,而且仅仅只是处理善后,但是有了先例,今后就有机会逐渐正大光明的插手其中。
柳氏争了这么久,给老太太做助手做了这么些年,可是连这个“第一次”的毛都没捞到呢。
我瞄了一眼那赵舒,终究还是个小孩子,掩饰的功夫不到家,听了这话,那看我的眼神看着就有些不大对了。
这也让我稍微有些迟疑:“……这个……太太……”
“嗯?”老太太的眼睛有些眯了起来,盯着我的脸,面露不善,“怎么?不想接?”
这语气很危险啊,要是我说个“不”字,怕不是又得跪下磕头请罪了。
那滋味可不好受,还是不要给脸不要脸的好。
于是我低下头,不敢和她对视。
心里稍微定了定,然后才开口:“回太太,能为太太分忧,媳妇欢喜还来不及呢,只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心里很是有些担不着底,还想请太太给拿个章程。”
“章程?”老太太侧过脸,语气似笑非笑,“你的主意一向大着呢,还用老身拿主意?你自个儿看着办就好。”
说罢,还没等我回话,她便扶着拐杖站起了身。
赵舒这个乖觉的立马凑过去搀上了,赵翰反应慢了一拍,然后也紧跟着跑到了另一边,帮着扶住。
老太太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是有些值得玩味啊——然而还没等我细细思量,给出一个妥贴的回话,她的脚步顿了顿,又撂下一句。
“既然连赵家的祖宗都看好你,那你就好好干,不要让他们失望。”
这个是说……赵家的祖神托梦的事情吗?
只是当下也容不得我继续思考了,只能敛身行礼:“承蒙太太看重,媳妇定然竭心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