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种遗憾的情绪在脑子中微微泛起了一点波澜,随后便消失无踪。
我也并不在意——左右不过是个念想罢了,时间还很充足,我等得起。
将这些微妙的感情抛出脑海,我看向下面。一个个家丁将碗中的黄汤吭哧吭哧灌完,正目光灼灼地看过来。
于是我准备当场便定下封赏事宜,给这股高涨的情绪再添上一把火。
便在此时,突然听见远处赵府大门的方向,传来了一阵喧哗。
这么晚了,又有哪个不开眼的在赵府门口闹事?
我皱了皱眉,正要着人去看个究竟,就见一个门子缩头缩脑地从队伍后面小跑着进了院子。
院子中的人将目光都聚在了他的身上。
好不容易酝酿的气氛被打断,我自然不可能给他什么好脸色,不过却没有发火,只是沉声问道:“什么事情?”
“回……回禀……夫……夫人,”我的不满,加上上百个充满煞气的凶恶汉子的视线可不是那么好承受的,这门子平日里只需要做些看门收门包的活计,专精都点在察言观色上了,此时连话都说不周全,“之前,那……那……衙门里的差头上门,问……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可有要效劳的。”
“然后呢?”我强行按耐住火气,继续追问。能做门房的,都是伶俐人,没有主人的命令,这点小事情,肯定直接一句“府上无事”就直接打发了。
至于什么差头?一个胥吏,算什么级别?
“小人和老李正要打发走,”机灵人终究是机灵人,说了两句,心定了下来,也就能把事情勉强说周全了,“可是紧跟着那厢军的王统领来了,还带了百来号人,在门口嚷嚷着府中有喊杀之声,必有事端,一定要进来看个究竟。”
“老李还在门口挡着,小人见情况不太妙,便赶紧进来通禀。”
“王统领?”我脑子转了转,便知道他说得是哪位——好端端的豹子没了,这儿又喊打喊杀的——不来查个究竟才怪。
不禁冷笑出声,“王家的王真吧?也真难为他还敢上门。”
我转头看向赵全:“全伯,还得麻烦你带着人,跟着妾身走一趟了。”
看这势头,这位可不像是负荆请罪的模样,那么,终究还是要靠刀把子的威慑了——在关外如今不断紧跟关内,越发讲究吃相的时代,这种情形不算多见,但是总有些人胆子比较肥。
赵全一躬身:“为赵家效死,乃是职责所在。”
片刻之后,我便带着这几十个一脸煞气的家丁,走到了赵府的门口。
只见外面一片明晃晃的,几十上百个厢军打扮的兵卒人人手执火把,腰挎刀剑,堵在了赵府门外的石阶下面,打头的正是王真,一脸不耐烦的模样。更远的地方,十几个衙役在差头的带领下,缩在一边看着热闹。
石阶之上,门房老李正在和两三个家丁模样的士兵争吵着。
隔的远远的,我脸色冰冷,侧头向着赵全哼了一声:“这年头,还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上门来了。”
赵全的脸色也相当难看,他一挥手,那刚刚和玄豹恶战一场,甲胄都没有离身的精锐立马冲了出去,在赵府门口排成了一道防线。
随后,伴随一声呼喝,“呛”的一声齐刷刷地拔出了长刀,雪亮的刀口对着外面,在火把的光照下反射出一道道变幻的光彩,仿若映照出对面的人心。
没有人说话,然而这沉默肃杀的气势,将对面原本乱糟糟的嚣张气焰一下子压了下去,场中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终究不过是厢军而已。
我跟在赵全后面,看着对面有些慌乱的场景:王真带着的几个家丁一下子退到了台阶之下,拦在了王真的身前。而其他的厢军士兵看着这副场景,纷纷往后退去,面上露出犹疑之色——毕竟曾经是赵峰带的兵,存着些敬畏之心,甚至有些打过交道的,对于赵府家丁的实力多少也知道一二。
看着那些领头队率纷纷看向王真的神色就知道,不过是看在王真如今是他们直属统领的份上,勉强还待在这儿,不然早就一哄而散了。
扫视完全场,我心中有了底气,见场中也安静了下来,便走上前,和赵全并列,面对着脸色阴晴不定的王真。
定北城的世家圈子就那么大,嫁给赵二前,彼此间多少有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意思,我和王真虽然不熟,对他印象也不佳,但多少也见过几次面。
“王真,深更半夜的,你这是打算做什么?”我丝毫没有给他面子——今晚这事情一出,他王真少不了要被扒层皮,如今不想着找赵家补救,反而还敢明火执仗的上门。
这是真以为赵家只剩下孤儿寡母的好欺负了?
看着被一众家丁挡在身后的我,王真脸色变幻了好一会儿,然后才上前,双手抱了个拳:“原来是李家嫂子,小弟这是在军营里面,听着贵府上喊杀声不绝,唯恐除了什么岔子,所以便带了人来看看。”
“那真是劳烦王统领关心,隔着半个城都能听见府中的声音,”我依然保持着薄怒之色,冷哼了一声,“不过是一只妖兽潜入府中罢了,如今已经解决。天色已晚,赵府多有不便,便不多留王统领了。”
说罢我挥了挥手,赵全上前,对着王真做出了一个“送客”的手势。
“这……”王真脸上急切之色一闪而逝,正要上前,却见赵全双目微瞪,刚刚斩杀上品妖兽的凶威煞气显露无遗,硬生生地将他的动作给压了下来。
他踌躇了一下,面上数变,最后带上了一丝恳切之色:“妖兽可是逃窜了?但是那妖兽擅长潜行,倘若假作逃跑,实则匿藏在府中,对各位少爷小姐也是……”
“哦,妾身还未说是什么妖兽,王统领便知道是什么了?”我神色稍微缓了缓,带上了一丝讥讽的笑意。
“呃……”王真被噎了一下,好半天才勉强找了个理由,“能潜入府城的妖兽,自然必是擅长匿踪潜行的……”
“呵……”我也懒得去揭露他了,直接说道,“幸得祖宗保佑,那妖兽已被全伯和各位家丁斩杀,不必劳烦王统领费心。”
然后,我就看见王真的脸色大变,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在压抑着什么:“李家嫂子,这玄豹尸体,能否拿出来检视一二?毕竟下官身负巡城之责,出了这事情,终究要向知府给个交代。”
尸体拿出来,明日大概就变成了一头普通黑豹了吧?,然后过些日子,再报个玄豹暴病身亡——我心中冷笑,这货居然不想着如何补救,居然还以为自己能瞒得下去?
而且也不怕吃相太难看!
我一时间不禁为这位蠢货的脑洞感觉有些吃惊,这姐弟俩,不愧是一个爹妈生出来的,连愚蠢都这么相似。
“不必了,”我不想继续扯皮,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明日我家要上书知府,这便是陈堂证供!也不知这些时日你们军中是如何巡逻的,竟然让这等凶兽混入了府城,若非是不开眼直接闯入了我赵府,不知有多少家会遭受祸害!”
既然发生了妖兽入府,这些事是必然的要做的,还要大大地为自家表功,不然别家还会以为是你自家心虚。
我也没必要藏着掖着,正大光明地在这个场合说出来,语气中也颇有敲打的意思。
虽然其实我也清楚,这个背后谋划的另有其人,王真也就是一个失察的罪名,不过能借着这个机会闹一闹,和他谈判,借此拿回一部分厢军的权力,也是好事。
只是我没想到,蠢人的思维,有时候真的是……
我预想中的王真勉强道个歉,然后留下人来谈判,进行利益交换的场面没有发生,反倒是修行后后变得敏锐的眼力发现,他的视线瞟向了他身后队伍中的某个人,而那个队率打扮的厢军,和他对了一个眼色,然后居然开始暗中和队伍中的其他人打手势,手也暗暗地扶上了腰间的刀把。
哪怕是我,一时间脑子中都是空白——这厮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居然就这么不管不顾,打算继续强闯赵府?王家,是要和赵家直接在府城里面开战吗?
就算最后将豹子抢出去了,又有什么用?
这王真,莫不是被下了降头吧?
只是唯今之计,也容不得我犹豫了,我那目光直看向赵全。
赵全瞬间心领神会,同样做出了让下属做好准备的手势。
而就在这个关头,长街之上,又出了惊变!
在一片喧哗声中,数条火把长龙忽然从街头的那边涌了出来,短短十数个呼吸的时间,数百名身着皮甲,手持长枪、刀盾的士兵杀了出来,在大街上齐刷刷地组成了战阵,将王真带来的队伍连同看热闹的差役们一起围在了中间!
领头的一位头发散乱,甲胄歪斜的将领,正是赵德!只见他一脸的气急败坏,面上的肌肉都变得扭曲了。
他看见王真,顿时一声暴喝:“王真!你居然敢来赵府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