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从赵府的侧门驶了出来。
由于正值多事之冬,因此我出门的时候,老太太特意让我多带了些护卫,以防不测。因此队伍比之往日,看上去臃肿了许多。
撩开车帘往外面看,迫于那些骑着高头大马的护卫队的威风,街上的行人和路边的车辆都远远地避了开去,显然是畏惧于这般的奢遮阵势。
总算有了几分世家出行的样子——上次享受这份待遇,还是我做姑娘时,在李家执掌家业的时候享受到的。到了赵府之后,为了低调起见,防止长辈拿这个说话,我一直都是轻车简从,早已经习惯了。
今日甚至刚出赵府的那一会儿,一时间都有些不太适应。
一路畅通无阻,车队行到街道尽头,正要转过弯,行到东街大道上,前面的家丁护卫却突然勒住了马。
车队自然也跟着停了下来,从前面传来了一阵喧哗之声。
我将车厢的帘稍稍掀开,只见车队前面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发生什么事儿了?”不用我提醒,身边的紫菱很自然地替我问了出来。
“回夫人的话,”前面一匹马转了回来,马上的家丁下马行礼,正是那赵峰的亲兵,赵立,“知府出行,衙役们已经将前方东街大道上封住了,还请夫人稍稍忍耐。”
“哦?知府出行?”对此,我很是讶异——这正值大冬天的,外面积雪还未完全消融,庄户上也干不了农活,都缩在家里烤火捱冬,这几日又不是什么重要节日,向来没什么庆典活动的,这陈知府是打算往哪儿去?
“是,听说是巡抚召唤,令知府往省城一行。”我本是自言自语,没成想赵立居然一口答了上来。
“你是如何得知的?”我颇有些好奇,“还有,你还知道些什么?”
“呃……这个……”赵立一时间有些吞吞吐吐的,不敢作答。
“说吧,我又不会怪你。”看到他那副模样,我便知道不是什么正经法子。
“嗯,这块地方把守的差头以前和咱们一起喝过花酒,都是熟人,小人凑上去使了点银子,便打听清楚了。”说起喝花酒,这个精明的大老粗颇有些不好意思,“据他说,是巡抚大人风闻咱们府这个冬天外面庄子上死的人比往年多了几个,便令知府去省城做个解释。”
死人多了些?这定北城外,哪年冬天不死人的?
并非知府不去治理,而是整个北荒,无数年来都是如此。
这个年头,生产力就是这般,寒冷、饥饿、阴鬼、妖兽,这些冬季里的威胁,随随便便出现一个,便能带走数条、十数条乃是几十上百条人命。
根本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力所能扭转的。官府的赈济、减税,各路兵丁、勇壮的巡逻,驱赶妖兽,斩杀阴鬼,也只能稍稍缓解而已。
因此北荒才被称作边鄙苦寒之地,也正是经过这般筛选,才能养出无数吃苦耐劳,凶猛彪悍的军士——如果不能提高生产力,在这个时代,北荒这地方条件困苦,资源有限,就只能这么卷来卷去的,根本成不了米粮仓。
也就是去年这位去年春末才出关上任的,一贯以体恤贫民自诩的寒门巡抚,才会对这种事情大惊小怪。
又想到赵二的来信,提到这位还擅自插手军务,我不禁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说正义的话,所行的却只是自以为的正义,完全不去体察现实——若是如今龙椅上的那位所扶植起来的力量都是如此这般,那作为通常意义上的反派,所作所为也确实劣迹斑斑的世家豪族们,还真不一定会输。
反正都是菜鸡互啄嘛。
啄起来才好,最好再加上黄天道一起啄,不啄伤了,又哪儿来的入关吃大鱼大肉,住温暖的大房子的机会?
某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逝,我细细去找寻,却再也把握不住了。
于是我微微摇头。放下了帘子。
百无聊赖地在车上待了有一刻钟的时间,陈知府终于出了城,车队再度开始缓缓而行。
这一会没有什么阻碍,很快便到了恳德记。
左右不过十余日的时光,又是数九寒冬,这儿自然没什么变化。
同是嫁妆,与自从结婚以后就一直没有去过的远在省城的兰蔻坊不同,恳德记我跑得是相当的勤,尤其是赵家出事的这段时间。
我或明或暗地已经来了好几趟了。
不过却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爱好,更多的是同李福联系,以方便动用自己私下里的关系和路子,那些古玩珍宝什么的根本顾不上。
因此,这么长时间下来,铺子里面搜罗积攒下来的小玩意儿,已经有了近十件了。
好不容易有个空闲,我自然得好好地薅上一把羊毛,顺带着在囤积点点数,不然这些日子天天进小黑屋,看着点数在往下掉,我这个仓鼠党总觉得浑身不得劲。
坐在铺着厚厚毛皮坐垫的椅子上,口中品着热腾腾的香茶,旁边还有美婢服侍,我一边戴着真丝手套,鉴赏把玩着手中的书册,一边品读着上面那苍劲挺拔的文字。
“前朝官员的真迹,虽然有残缺,然而以这学问和笔迹来看,若是关内世家,一定会被称为大儒。这本书册也定会被当成传家之宝的。”感觉到从书简上传入体内的阴凉气息渐渐微不可查,我将书简放下,轻轻发出一声叹息,“只可惜这位出身关外,又非世家子弟,虽然学识惊采绝艳,却一直不被关内认同,以致名声不显……”
“小姐明见,”李福在一旁恭维道,“张大师也是如此这般说的。他说,这书册在咱们关外还好,还能卖出几文钱,若是想像其他物件一般运入关内售卖,怕是连路上花费的本钱都收不回来。”
闻得此言,我微微愕然,然后不禁哑然失笑:“堂堂一位大家的心血之作却在这儿被你称量值多少钱,若是这一位在地下听得你这番沾满铜臭气的话,怕是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李福也笑了起来:“还不是小姐说的,不被关内承认的大儒,那就不是大儒,只不过是个穷挫大罢了,棺材板又怎么可能压不住?更何况。我们让他身后作品能卖得上价钱,说起来,他在阴土还得谢我们为他扬名才是。”
这确实是我说过的话,没想到李福现在居然也拿来应付我的调侃了。
摇摇头,我将书册丢还给他:“既然是前辈的心血之作,还是不要沾染上铜臭气了。好好保存,带到大伯生日时送出去做个贺礼的添头也好。”
“是。”
李福闭上了嘴,躬身接下。
看看这些时日积攒下的小物件已经基本的鉴赏完,该薅的羊毛也都薅到了手,我低头抿了一口茶水,然后问李福:“这些时日,铺子里面还安静,没有出什么大事情吧?”
李福罕见的犹豫了一会儿,然后才答道:“大事到时没有发生,只是前两日和黄天道有了一些小小的纠缠。”
“哦?黄天道?”我眼皮猛地一抬,“什么事情?什么时候发生的?”
“就是昨日,城东的一个商户宋家,似乎是家中有了些周转困难,便想要将一件祖传的檀木串珠来变卖。据他家说,还是有正儿八经的高人开过光的。当时正好是张大师坐堂,他拿来看了,开光什么的不确定的,但确实是一件古物,当时给那位开了个不错的价。没成想正在讨价还价的功夫,一个黄天道的法师过来搭话,许了高价想要横插一杠买回去,却一时半会儿凑不够钱。便有些夹缠不清。那个法师看模样有些地位,小人想及小姐的叮嘱,便没有动粗,只是一直口舌争辩。后来那商户大概是觉得奇货可居,便又拿了回去,我们两家都没有收到。不然今日小姐还能再多个玩物。”李福看我的神情,赶忙解释,将前因后果一一向我道来。
“檀木手串?”我双眼微微阖上,手指敲了敲桌子。
能让黄天道看上眼的玩意儿,必然不是凡品,说不得真是某位道行深厚之辈开过光的。我若是能弄到手,搞不好还真能开出个技能来。
心下里思量再三,在积极进取赌箱子,还是顺其自然保自身上,我最后还是选择了从心,放弃了这一个念头——如今正值紧要关头,既然已经招惹了异闻司,还是不要再和黄天道这个能横跨整个皇朝的庞然大物纠缠吧。
一念及此,我睁开了眼睛:“既然已经放弃了,那便暂且算了。想来黄天道也不会为了这事儿和咱们怎样。你平日里稍留点心就好,若是那商户再来,你稍稍抬点价格买下就是。”
李福应了下来。
房间中一时间安静了下来,稍微等了片刻,左右看看无事,我便准备站起身,打道回府。
正在此时,李福的副手突然急急忙忙地跑了进来。
李福皱了皱眉:“什么事情,这么慌慌张张的?”
那副手气喘吁吁的,匆匆行了一礼:“小姐、掌柜,老爷,老爷来了,就在外间。”
“什么?”
我一下子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