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便是一夜未眠。
外面的喧哗声,整夜都没有消失,甚至还能隐隐听见城楼上断断续续传来的咚咚的擂鼓之声。
赵府之中,也并不宁静,我让紫菱开了粮库,运出了一袋袋今秋新磨的面粉,交给后厨蒸出一笼笼热气腾腾的馒头,然后又用棉被捂好,不让热气散了。
馒头香味混合了蒸熟的腊肉香气,将整个赵府都给浸透了。
由于人手不够,又找人去街上敲开了几家包子铺的门,半强制半利诱地将老板全家给雇了来,一起搭把手。
整个夜里,赵府几乎都是灯火通明,繁忙异常。不断有下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这般的吵闹,那些被关在自家院子里的各房庶子庶女们这个时候自然也坐不住了,纷纷遣人出来打听情况。
我不耐烦一个个的说明情况,干脆直接让各房聚集到大厅,然后宣布了鬼潮到来的噩耗。
果然不出我所料,这个消息当场便让这些公子小姐们炸开了锅,也就只有两三个人还能保持平静。
那个读圣贤书读傻了的赵岐也是其中之一。
在那一群面如白纸,两股打颤的不中用货色中,这位居然成了立在鸡群中的鹤,也是难能可贵了。
他从那群惶惶然不知所措的人群中走了出来,站在我面前,向我问道:“敢问嫂嫂,这鬼潮临城,不知城中与我赵府有何应对?”
“城中厢军由赵德统领率领,俱都已经上城守着,知府大人此前因故前往省城,如今同知大人正坐镇府衙,以安定人心。”
“妾身此前已与同知商议过,遣了数十家丁前去帮助守城,此外,妾身已经令大开粮库,开灶做饭,准备明早前去城墙,犒劳众位军士。”对他的问话,我并没有隐瞒,很干脆的坦然相告。
“只是数十而已?”
这赵岐却是微一皱眉头,“可否再多出些?嫂嫂须知,保城池就是保我赵府,此时可不能存有自私之心。”
“倘若人人都只顾自家宅院,那鬼潮进来了,哪一家都保不住。”
呵……
我故意模糊了人数,就是防止这位关外的儒生叽叽歪歪。没想到这货还嫌不够,想要准备撺掇我再出人手,莫非是准备搞毁家纾难那一套?
龙椅上的那位和政事堂中的那一位,可不会念着你的这份忠孝之心。若是真的人数尽出,这这定北府中的各个家族,怕是牙都要给笑出来。
“已经无法再出了。我赵府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 府中多为女眷,剩下的男丁又尽数是些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书生,”说到“手无缚鸡之力”这个词,我特意看了一下他,见他脸上居然毫无愧疚之色,心中暗自叹息,继续说道,“如今外边又是兵荒马乱的,我身为赵府主事,必定要留些人手护着家宅。”
“可……”这榆木脑袋还待再说一些混账话,我略略使了个眼色,旁有识趣的便将这书呆子给拉了下去,不让他再继续搅合下去。
走了一个,接着站出来的又是上次那个赵屹——这两个人是商量好了来说串口的吗?
“嫂嫂,单单我赵府去犒军,是否花费太大了些?不如和几家说好了一起……”
“咱们赵府犒自己的军,和他们牵扯做什么?”我冷哼一声,“更何况如今那馒头腊肉都已经蒸好,正好趁着热气腾腾地送去。其他家有心的倒也罢了,若是没有准备,难道我们还要分他们一份?或者等放凉了再去劳军吗?”
本来就是为自家拉拢人心的举动,居然还想着和别家一起分。这位还有着长袖善舞的名声,我看怕是崽卖爷田不心疼还差不多。
连着呵斥了两个没有眼力劲的蠢货,剩下的其他人都缩了脖子,再也没敢出来炸刺。
我见再也没人敢出头了,挥挥手,将他们打发下去,然后出了大厅,走到院子中。
时间已经接近五更天了,然而天空依然阴惨惨的一片昏暗,厚厚的乌云笼罩在天空中,看不见一丝阳光。寒风呼啸着吹过,森冷的寒意直浸透了数层寒衣,往骨头里面渗去。
从昨日的天象来看,今天应该是晴天来着。
这就是鬼王的‘阴风蔽日’神通吗?我仰面看着天空,心中默默地思忖着。
在院子中站了一炷香的时间,紫菱过来报告,说馒头和腊肉已经准备好了,足足装了两大车。
我点了点头:“着人去赵德那儿通报一声,然后就出发吧。”
很快,一辆马车便被牵了过来,我上了车,一声令下,便在十几名护卫的护送下出了门,直往东城门而去,后面跟着两辆拉满了馒头和腊肉的货车。
骑在最前面的是赵立,那个很有几分小聪明的赵峰的亲兵。
街道上一片冷清,家家户户都闭门不出,只能偶尔看见一些衙役们在不断地来回巡逻,敲开一家家的家门,索要一些童子尿之类的能够驱除鬼物的玩意儿。
随着车队越来越接近城墙,周边的环境也越发的混乱。
我掀开帘子向前看去,只见靠近城墙根的一圈民舍已经被尽数征用,用作安置轮换下来的兵卒,和临时处置受伤的伤员。一些破旧的草屋已经被拆除了,清理出来的空地,摆放着各类的物资,一队队被征发的民夫喊着号子,一边壮着胆子,一边将物资往城墙上搬运。
高耸的城墙上正传来一阵阵巨大的喧哗声和急促的擂鼓声,喊杀声震动天地。
很显然,又是一波鬼潮涌了上来。
我抬头看向那充满压迫感的城墙,只见厚重的乌云压迫下,城垛之上一片明晃晃的,无数的火光正冲天而起,若非那些民夫们正被士兵们加紧催正往城头搬运油料等物资,几乎让人以为城头上是失火了。
看见马车行驶过来,几个正在巡逻维持秩序的小头目试图上来问个究竟,却被赵立一声大嗓门给喝退了。
“赵府夫人前来犒劳将士,哪个敢阻拦?”
干得好!我在心中暗自竖起了大拇指——正是需要这般嚣张的狗腿,才能展现我的仁慈与大度。
我自然不会辜负他的这份狗腿。
“停!”我在车中命令。
马车立刻停了下来。
我没让侍女搀扶,自己下了马车,在护卫们的簇拥下走上前去,向着看上去是领头的那个头目微微躬了躬身,温和地说道:“妾身乃是赵府赵二公子之妻,闻得各位正在前线为保护阖城百姓,拼死抵御鬼潮,与恶鬼搏杀了一整夜,唯恐各位饿了肚子。特命家人蒸了些馒头与腊肉送来,还望各位不要嫌弃粗陋。”
那个小头目听了我的自我通报后,愣了一下,很明显被吓了一跳:“二公子夫人?”
他呆愣愣地又重复了一下,然后仿佛突然被惊醒了一般,一脚狠狠踹在旁边的一个年轻后生的腿弯上,把他踢跪了下来,然后一边跟着跪倒,一边往周围喊道:“二公子夫人来看咱们了,还不赶紧来拜见?”
周围顿时仿佛炸开了锅:“夫人?在哪儿?”
“听说二公子夫人来了!”
“在这儿,长得和天仙似的,和二公子绝配啊!”
“呸!瞎了你的狗眼!二公子夫人也敢死命地瞧?”
“你不也在看?”
“听说夫人是个心善的,和菩萨似的……”
乌压压的一群士兵围了上来,朝着我又跪又拜的。我倒是反而被吓了差点楞在了当场。
这就是赵峰在这群士兵中的地位吗?
果然……不,简直比传说中的还夸张。我这算是被……爱屋及乌了?
这种感觉,真让人心中百感交集——既有着一种莫名的自豪,也掺杂了一丝丝的嫉妒和难以说出口的某种异样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