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时候,马车行驶得不算很快。
街道上依然很是萧条。尽管时间已经接近正午,然而行人依旧很少,大多的商铺都关着门,唯有米粮店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周围零零散散的几个兵丁凶神恶煞地手持刀棒,在一边守着。
偶尔还可以看到两三个差役推着装了几条黑狗的笼子经过。
到了府中,赵全已经在门口守着,迎接我的到来了。
过去了这么久的时间,我并不相信他没有得到我在城楼那边的消息,然而,他却相当恭谨地将我迎回了府中,一直到正厅坐下,也一个字都没提我在那边发生的事情。
我也乐得轻松。
“太太那边情况如何?”我在正厅中的椅子上坐下,先问起了老太太的事情。
在这种以孝治天下的时代中,问话的顺序还是很重要的。
“回夫人,老夫人依旧未醒,不过今日宋道长施用丹药时,小人在旁看着,似乎面色红润了些,晚些时候侍女还看见手指仿若动了一二,应是有所起色。”赵全恭恭敬敬地向我回报。
我的面上露出了些喜色:“那便好,待会儿须得去夫人房中看一看,服侍一二。”
赵全应了一声,然后又提醒道:“那宋道长那边……”
“先不急,等太太醒来,再决定行止,”我沉吟了片刻,“今日晚些时候还得请他们过来一趟,问些事情。”
然后,屋中便一时间有些沉默,赵全也没去问什么事情。
过了片刻,我忽然问道:“那焦平是怎么回事?”
今日焦平的表现,很显然和赵家护卫这个身份是完全不匹配的。不管赵全事先知不知情,问责也该问到他的身上。
出乎我的意料,赵全表现得相当的光棍,直接跪下请罪:“此事是老奴疏忽,还请夫人责罚。”
我皱了皱眉头:“你先起来,不过是胆气不足,谈不上疏忽什么的。不过是想问问,这般的人等,怎么会成为护卫的?”
要知道,作为边地的世家,府中的护卫哪个不是精挑细选的?最起码也得是握得了刀剑,上得了战场的。
焦平这样的人,能够成为护卫,还能够让赵平给他顶罪,必然有些隐情。
赵全没起身,回答得倒是相当坦然:“这焦平本是朱嬷嬷的侄子。其父母早年病亡,全靠朱嬷嬷接济。前些年朱嬷嬷临去前托了老夫人照顾。老夫人怜其身世,又见其人生得威武雄壮,便将他安置入了护卫中,平日里也无须操练巡守,只是领一份钱粮便可,却不料这些日子府中亲兵大多都被抽调,他又是自告奋勇,那管事的便将他放了进来。老奴之前一直都在老爷身边,近些时日虽梳理了一番家中事务,但此中关节却有所疏忽,还望夫人责罚。”
“那朱嬷嬷是?”这个人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
“朱嬷嬷是老夫人的陪嫁丫鬟,一直伺候着老夫人,未曾婚配,对夫人很是忠心,可惜前些年因病去了。晴雅姑娘便是她收的干女儿。”
得,牵扯到老夫人身上,又是个去世的亲近人的亲属,那便不要想着什么太重的处理了。打狗也得看主人嘛,尤其老太太这时候还病倒了,为了防止她多心,更不是处理的时机。
所以说,这种世家里面的种种关系纠缠最是繁琐。三个月时间也就只能让我了解一些面上的关系,实际的下面盘根错节的联系,水还深着呢。
哪怕绝大多数以我的身份都可以无视,但是一不小心,还会吃上些苦头,摔个跟头。
这一次,也幸亏我够谨慎,多问了赵全一句。
“罢了,此也非你的错,”沉默了一会儿,我抬了抬手,示意他起来,“不过如今外面局势混沌不明,护卫之人责任重大,也太过凶险,此辈暂时还是先去做个清闲的主事,回头再问太太做打算吧。”
论起来,护卫虽然可以亲近主人,但是级别比主事还低了不止一级,这样还算是高升了,面子上也能说得过去。
赵全站起身,应了一声。然后,我便让他领着,去了一趟老太太的房间。
老太太依旧躺在床上,没有知觉,不过确实如赵全所说,气色很好,甚至比之昨日,都大有好转。
两日未进水米,这可真是个奇迹。
侍女在一旁递过来热毛巾,我伸手接过,替老太太轻轻擦拭着脸颊——其实不过是走个形式,这些工作侍女本就时时刻刻在做着,若是真的被发现有所疏忽,脸上的一些污物没有及时清理,拉出去打板子都是轻的。
回头瞅了一眼赵全在远远地站着,没有跟上来,我心中一动,一边低下头,认真地擦拭着,一边开启了之前在城楼上偶然获得的那种视觉模式。
只见老太太的额头和两侧太阳穴上,正散发着一股清幽幽的灵光,沿着两处穴窍,缓缓向体内渗透,具体的作用机理我并不清楚,但是看她的血气,还是相当平稳,甚至可说是饱满,没有一丝枯败之意。
完全不像是一个中风昏迷的病人。
这个世界的道门,终究还是有些力量的。
我的心中稍微安定了一下——既然血气依旧保持,那老太太能够醒转应该是大概率事件。
这对我来说,算得上是一件好事。
借着赵全掌握的力量压服赵府,终究不过是权宜之计,此时压抑得越狠,将来的反弹就越重,得有个人出来背书才行,无论是赵峰也好,老太太也罢,都比我这半个外人要强。
有了底气,自然心中舒畅,我这服侍婆婆的工作,做起来也就颇为心甘情愿了。
好好表演了半个时辰的“孝心媳妇”,又叮嘱了侍女好好伺候着,我才离开了老太太的屋子,回到了房中。
昨日一晚未眠,但是有着功法的加持,我还算保持着清醒,又遣人去唤了宋老道和他的徒弟过来。
“道长曾言,太太三日可以醒来,不知……”看着依然作高人状的宋老道,我向他又确认了一边。。
“贫道明日再施用两次丹药,最迟明日晚间,老夫人便可醒来。”宋老道捻着胡须,罕见地如此确定。
我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妾身也就放心了。”
“不过,有一件事情,还望道长周知,”我见他还算上道,便有言道,“妾身今日在城墙之上,见着了许多黄天道的教众,在随兵卒在守城,还颇为卖力,据说甚至有教众因绘制符箓而吐血……”
一边说着,我一边看向老道士的脸,希望他能够理解我的意思。
然而,我得到的答复却是:“这等妖邪,意图不轨,不过是自寻死路之举,时候一到,上天自会降下责罚。”
然后,然后就没有了……老道士依旧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好吧,虽然我已经很清楚了,这帮道士总是喜欢结好高门,鄙夷泥腿子,平日里还一副清高自守的风范,然而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是觉得就算城破逃跑,我也会捎上你们一程吗?
就在我思忖自己是不是提点得更加明确一点,却听他那弟子忽然抬头说道:“师傅,总让那等妖邪如此妖言惑众,总非好事。况且城中正遭受阴鬼侵害,吾辈何不也展现一番,让城中士兵、百姓也知晓吾等的威仪?”
很好,我就需要这样的人才!
却见宋老道捻着胡须的手突然一顿,拿眼瞧了一下他那徒弟,喝道:“混账东西,你学了两手三脚猫的……”
“道长且慢动气,”我忽的出声,有些急切地打断了宋老道的话,“妾身觉得,小道长此言,也非胡言乱语。”
“那黄天道随时妖邪之辈,然而蛊惑人心总有一手,那些兵卒多是些愚昧之徒,若是真被蛊惑了,反倒可能成了祸害,但此时守城要紧,却难以清理。妾身愚昧,对此无计可施,不知可否请道长亲身前往,展现威仪风采,以正清源?”
站起身,我向老道深深施了一礼:“妾身也知,此请托颇为孟浪,然而为满城百姓,也为此府道门计,还请道长不吝法力,展露真正的仙家威仪。”
我这架子抬得够高了,老道士一脸的苦意,不过也不敢受礼,慌忙侧身。
“夫人之意,贫道已是知晓,定然竭尽全力,以助赵统领守城。”
这老货终于答应了……只是回答得这么爽利?嗯,还知道是赵德守城?
我心中颇有些疑惑,不过面上还是露出了喜色,又行了一礼:“那妾身就代阖城百姓多谢道长了。”
两名道士又是一番辞让,然后便表示现在便要出门去看一看城头情况,是否可以布设法阵之类。
对于这般急切的举动,我自然举双手欢迎,当下便让人领着他们去了。
直到他们出去,我在座位上坐了一会儿,然后才回过味来——这师徒二人,看上去是早有预料,不会是看出我的意图,早就准备着出手,却搞一唱一和,借着我的嘴再说出来吧?
只不过有必要这样操作吗?有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