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光线下,一面火红色的旗帜,正越过地平线,伴随着滚滚的烟尘,在呼啸的阴风中猎猎飞扬。
那旗面上,分明绣着的,是一个“赵”字。
这是……
呼啸而过的寒风,带来了如同闷雷一般的马蹄声。
我的身体微微一震——在这震动天地的马蹄声中,竟然隐隐夹杂着一人隐隐有些熟悉的豪迈歌声:
“万众一心兮——”
“荒山可撼!”
领头的一句唱完,赫然是众人齐声的应和,声音粗犷、沙哑,恍若怒雷滚滚而来。
“惟忠与义兮——”
“气冲斗牛!”
站在城楼之上,眼看着一位身披赤红色甲衣,**一匹赤红色战马的骑将从荒原与天空的边界处跃出,我顾不得赵全就在身侧,也情不自禁跟着这些军汉们,甚至是城头上残余的士兵们一起,喃喃地低吟: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苍天兮,下救黔首。
杀尽贼寇兮,觅个封侯!”
真是熟悉的嗓音,熟悉的歌词,熟悉的曲调……
这首《凯歌》,是我抄了写给赵峰,他改了两句后,去寻乐师谱的曲子。
本来是他回来抱怨军中士气不振,我便随意找了个颇为粗俗的打发给他,让他试试在军中拉歌,看看是否能够有些效果。没成想他却十分喜欢,强令着在军中传唱,甚至唱不会的,还要吃板子。
如今,终于再度听到了这熟悉的歌声。
在骑将的身后,无数的赤红色衣甲的骑兵紧紧跟随着,铺天盖地般地席卷而来。
他们高唱着粗俗简陋的曲调,与为首那人相互应和。嗓音沙哑、也有不少走音跑调,却充满了关外军汉的豪迈无畏。哪怕向着人闻之色变的鬼潮发起冲锋,也没有半分退却乃至迟疑。仿佛只要跟随着最前面的那个人,便真的能踏破北荒山,碾碎眼前一切之敌。
面对着突如其来的敌人,鬼潮激烈地收缩着阵型。
城头上的阴鬼,也纷纷往城下撤去,有些已经登上了城头的,急切之下甚至直接从城头上跳了下去,直接摔成了一股黑烟。
而鬼潮的后阵,则迅速地变阵,后队转身,变作前队,向着赤红色的骑兵潮水迎了上去,试图拖延他们的脚步。
二里!
一里!
眼见着赤红色的潮水与黑色的堤坝迎头相撞。在这一刻,我的心一下子抽紧了——无他,那赤色潮水的数量,实在太少了!
仅仅千余骑的赤色骑兵,与数量高达数万的同样悍不畏死的黑色鬼潮相比,简直如同天上的雷火与地上黑色的潭水相汇,哪怕雷火的温度再高,怕也……
便在这时,战场之中,忽然又有声音悠悠响起。
“至心皈命礼……”
这声音清朗悠扬,并不高亢,却因勾动了天地间的某种气机,瞬间穿透了整片战场。
这是……宝诰?以此为开头,我立刻辨明了来由。
“紫微宸极,勾陈天宫……”
确实是宝诰,不过,怎么会是这一位?怎么可能?
声音并未因我的惊愕而停止,反而愈发高妙悠远,响彻整片天地之间。
“九光宝苑之中,五炁玄都之上。体元皇而佐司玄化,总两极而共理三才……”
我侧头看了一眼身侧茫然的赵全,又看了看城头一众莫名其妙的士兵——也是,这一位,乃至于“四御”,自从前朝末年,道门各派参与争夺龙脉,互相攻讦,却致使天地间灵气愈发倾颓后,便再也没有于世间降下过威能。所谓的宝诰,也只是各道门常规礼祭时候拿来念念罢了,世间凡夫俗子,所能得闻的并不多。
“主持兵革之权衡,广推大德。统御星辰之缠次,毋失常经……”
颂念宝诰的音调忽的一转,隐隐透着一丝杀伐之气,与战场气机相互应和勾连,竟然没有半分不谐。
忽的,我心头一动,昨晚上看的那本杂记,如同流水一般流淌过心头。
难道说是……
就在我心思电转间,音调再转,最终化作一道响彻天地之间的恢宏赞颂之音:
“上象巍峨,真元恢漠,大悲大愿,大圣大慈,勾陈上宫,天皇大帝!”
“喝!”
与此音相应和,那赤红色的骑兵于赞颂之音落下之刻,以领头的骑将为首,齐刷刷地放平了骑枪。
随后,便见以那雪亮的枪尖处,一点火光绽放,如同星星之火,散落四方,继而轰然爆开。
赤红色骑兵手中的武器,在这一刻,俱都燃起了熊熊烈火。
轰!
下一刻,赤红色的潮水与黑色的堤坝迎头相撞。
不,完全没有激烈的碰撞,仅仅只是一个眨眼的功夫,赤色的潮水便突破了黑色的堤坝,更准确地说,是漫过,整个地将黑色的堤坝淹没,再也不见。
那骑兵手中,燃着熊熊烈火的武器,劈砍在阴鬼们的身上,宛如点着了油料一般,只需轻轻一擦,便将之点燃,化作飞烟四散而去,丝毫没有任何的阻拦。
赤甲骑兵们没有任何减缓的意思,在为首的那名骑将的带领下,继续提速直往鬼潮的中心——鬼王的罗盖处直冲而去。
赤焰碧水?
我喃喃自语着——这是我昨晚上刚刚从那本杂记上看到过的,曾经的王朝为了对抗鬼潮,令工部联手道门,经多年潜心研究,配置出的珍贵奇物,其状透明若水,性烈似火,涂抹于兵甲之上,以勾陈宝诰为引,便会激发出其中的诛邪破魔之火,却于人无害,却是天地间一切妖魔鬼邪的克星。
只可惜,由于配方繁复,又需众多道门繁复仪轨的配合,炼制之法已经在前朝末年多年的战乱中失传了。
如今,居然又再度现世了?
这算是凑巧,真的运气好呢?还是……
“蹬蹬蹬……”
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往城楼上奔来。
“夫人!少爷,少爷来了!”
赵德直接冲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原本有些枯败的脸上满是喜色。
“知道了。”
我平静地应了一声,然而瞟了一眼正立在我的身边,面容已经变得僵硬无比的赵全。
“老奴该死!”
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这老货还真是干脆。
我并没有什么记恨他的意思,无论是不是老太太的命令,他终究也是为了保住我的性命,我也不好太过责罚他。
不过……这么多天彼此配合,所积累下来的信任和默契,今日算是一朝丧尽了。
旁边的赵德一时间都愣住了,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没有说话,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只是再度扭头看了一眼场上的局势。
城下的阴鬼,正在以一个令人咋舌的速度退去,往着鬼王的罗盖处不断奔涌。而以鬼王罗盖为核心,那股庞大的黑潮,则在以一种让人眼花缭乱,人类近乎绝无可能达到的速度,不断吸纳着这股力量,并调整着队列。
而为了能在赤潮兵锋直插入鬼潮核心之前调整完毕,那些原本处在大阵后方外围的阴鬼,不得不就地组成一支支队伍,往赤红色洪流前进的方向奔去,毫无畏惧地拦在了洪流的身前,试图用自己单薄的队伍,减慢一丝丝赤潮的奔流。
随着一支支阴鬼队伍被迅速冲垮,赤红色骑兵的冲击速度,肉眼可见地缓慢了下来。
“出击吧!”
我盯着战场中的战况,眼睛一眨不眨,“将所有能骑马的,都集中起来,开城门准备出击!”
“我们也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转过头,眼见着尚未反应过来的赵全,以及一脸狂喜的赵德——这个,大概才是他上来的真正原因吧?
“赵德,你居中指挥,赵全,你做前锋!务必牵扯住鬼潮,给相公留出冲击的空档!”
我看着赵全,意思非常明显:这个时候,你听我的,还是听老夫人的?
“老奴,得令!”赵全地低下了头颅。
“出击吧!立刻!”
我站起身,示意他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