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好多月亮......玉盘又融合在一起变成一个,表层浮着一层浑浊的血红。血红的月光在海面上荡漾起暧昧的弧线,弧线起伏间又人影在闪动。
那人影,就像......我看见了本应该死去的亡灵。他们在我身边徘徊,索要我欠着他们的东西。
可我真的欠着他们吗?
......
满脑子都是海水来回的声音,耳朵里好像有一顿沙子。双臂一点一点地绷紧,我慢慢爬起来,地面的软沙让我一下子又陷了回去。
对了,我怎么......在海边?
恍惚中我想起了究竟发生了什么,突然遭遇袭击的邮轮,交火,与爆炸。在我和胡地找到希尔之前底室的轰鸣和倾倒就一下子掀翻了船只,随后我失去意识,再之后就是出现在这里。
手表上的显示时间是13号,10点整,算下来我已经昏迷了大约十四个小时,头脑里有一种宿醉般的疼痛和恶心,眼睛还有些模糊。武器遗失,手榴弹和烟雾弹也不知道哪里去了,身上就剩下一把G19,套筒里全是沙子难以拉开。
眼下没有清理条件,背包也不知道哪去了,身上的应急医疗包和应急食物包倒是都还在,只不过只支撑得起不到一天的量。战术刀倒是还在,无线电屁点反应没有,不知道是浸水瓦特了还是没有信号。
我晃了晃脑袋起身,随后站起来又跌下去,在沙滩上躺了一夜过后目前的体力不支持我大幅度活动,现在只能等体能慢慢恢复。我先找了块巧克力,算起来我已经差不多有二十个小时没有进食了,体力接近边缘。
还得找点什么。沙滩上没有脚印,或者说已经被水冲刷从而失去痕迹,所以我也不清楚我到底是被水冲上岸边的还是被人特意带来的,遥望过去周围荒无人烟,就像闹鬼一样。
最大的问题是......我现在应该干什么。我没有接受过SERE训练,也没有明确的目标,知道的人这会儿也估计死的死伤的伤,只有浩荡的海水不断发出连绵的嘲笑,似乎在影射我的无能。
动起脑子来......现在应该去干什么。教会——如果教会还想着前来永无乡的话肯定会有所行动,但从召集人马到前来也至少会要一星期,还是一切顺利的情况下;其他人倒是也有可能,可是他们知道我在这里吗?就算是知道进入的可能性也不大,虽然不清楚邮轮是怎么沉没的,但我还是隐隐约约感觉到那是超出常规的武器。仔细想来实质上就只有愁云样的绝望在心头萦绕,
就像是吸了烟,尼古丁的味道依旧在残留,挥之不去,伤之肺腑。
天上可能会有无人机,这是一开始来之前就集体培训过的,很有可能就迎来被发现然后被围剿的事件——我还没有给抓走很有可能就是海水和沙掩盖了我的热辐射,也有可能是觉得我已经凉干净了没人来找我——但不管是哪种情况,我身处敌后的情况都不会改变。说不定幸存者就只有我一个。
......又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上一次也是这样,一个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现在是一艘船上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拔出已经陷在沙中的双腿,半走半爬地移动。
不远处有一具尸体,破相的头颅内部空空荡荡的,显然已经随着时间和海水流逝干净。他的身上还有一把AK200,我检查了一下枪械,枪机结构还可以使用,供弹也没问题,但没法保证泡水过后的子弹还有有效效用。从他的身上我还找到一些武器,无法确定有无进水和可否使用,最后只取走了步枪和战术刀。
海边多嶙峋石块,我前进了五分钟才找到上去的路,出乎意料的是岸边居然有一艘橙色的救生艇。小船上有明显的被轻武器射击的痕迹,内部还剩下了一些点22口径的弹壳。现场看出的痕迹可以很直观地看出来者在这里匆忙下船,随后向岛内逃逸。至于阵营,点22加上一个散落的十字架,足以证明是谁了。
......或许我是被人带上来的,而并非我想的那样。
顺着凌乱的脚印向上就可以直接找到他们接下来的痕迹,我拖着身体随着破碎的脚印和同样稀烂的植被上去,结果就看见了第一具尸体——教会的人,一个东南亚男子,防弹衣都给密集的子弹创烂了,估计原先上岸的时候就已经大限将至,加上遭遇伏击,应该是被匆忙抛弃的。
继续向前我在一片打得稀巴烂的灌木丛里找到一具青年的尸体,年纪比我还小,大概在14岁左右的白人,身上多处中枪,一只眼睛遭受子弹攻击之后变成完全的血水,有种小胡子青年团的感觉。不远处还有相似的尸体,和他差不多,死相惨状。
从他们身上我找到可以用的弹匣,他们使用的是AK74M,弹药零部件互通......袭击浥特兰车队的人用的也是这个枪种。再搜寻下尸体就可以找到其他的私人物品,相片和怀表,没有任何通讯设备,看衣着就像是回到了二十年前一样。除了弹匣以外对我来说价值比较高的还有一个战地望远镜,我自己的望远镜已经遗失,现在刚好拿来可以继续使用。不远处的尸体上还有一把霰弹枪和鹿弹,我正准备靠过去,突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
一个脚印。鞋底的纹路并不像日用或者是战术靴那样扭曲的加固纹路,而是有些类似于坦克履带式的硬排列组合。而下个脚印甚至就出现在了五六米开外,别说立定跳远是我的两三倍了,我屁股上装个喷气背包都不一定能到达这个距离。
什么玩意......铁驭?眼前所见的和我理解的世界有些不同,留在记忆里过后我就继续翻着背包,然后把水壶里的水全部干得一滴不剩。初醒时偏向惊悚的情绪现在已经逐渐被饥饿感和干渴重叠的身体本能逐步上升,挤压了意识中绝大部分剩余的部分。
没找到口粮,不过居然有指南针,我有重新搜寻了一边发现没有地图,起身听起林中树叶不断的“沙沙”声当中我才重新拾起了人生三大问题中的两个,但在目前一无所有的情况下我其实也不知道我现在应该做什么。在失去了背后可以依靠的一切以后,也许人只有活下去才成为了第一目标。
我突然意识到了不对,猛扑出去,本来还想要翻滚但是剩余的体力不允许我这么做,只能利用剩余的体力尽可能地匍匐偏移。好在突如其来的预感远快于预想敌,在我接近可用于隐蔽的灌木丛时,陌生的声音也一并传播而来:
“小心......这里在不久之前刚刚经历过一场战斗,我害怕还有剩下的人。”同声翻译奇迹般没有损坏,把英语直观地向着我头脑中传播,随着林间微风传播的明显暗含恐惧的青涩嗓音让我大致明白对手会是什么人——和倒在地上的尸体差不多身份的人,一个或是一群童子军。
“有人也不会太厉害的,说不定是脑洞大开的人,就算他没事我们把他杀了或者抓去不是更好?”
“我要把他的胳膊拿去喂我的狗,上个月我才喂了一根手指,明显这个月它会需要更多。”
“我还挺感激他们的,”我又听见一个女生发笑,“不然我去哪里见识这些AK?平常都不会给我从训练场里带出来的我的小宝贝的,但现在我就可以让你见识一下。”
我听见了拉动枪栓的轻响,虽然存在一定的不同,但是我绝对不会听错武器的上膛。对话和金属之间的响动已经证明了对方离我很近,在十五甚至十米之内。可不明缘由的是他们的脚步却驻在原地,我轻轻探头,看见的情况让我有点微微咋舌。
我看见了八个人,其中的一个少女正在举起枪对准另一个少女,而剩下的同伴却还没有从先前的恐慌与不安当中褪色,脸上就重新遍布了更大的惊恐,以及不知从谁口中发出的咆哮:“你他妈在干什么!?”
枪械互相对准之后少女才缓缓放下枪,笑了笑:“开个玩笑,你们这么激动干什么?”
处于紧张和猜忌之间的团体彼此放下枪,有人在埋怨这次神经质的玩笑,也有人眼中带着猜忌和疑云,青春期导致的激素使得他们在容易做出冲动猜忌的情况下还会更加地不理智和不协调。小队之间的浓云逐渐消去的时候我缓缓抬起枪口,瞄准,用能做出的最小声音把大拨片轻轻动了一下,随后把枪口对准了离我最近的那个人。
身上的迷彩使我并没有被人群发现,他们还在互相警戒的疑云当中,我清楚地看见他们手上的武器保险甚至还处于打开状态,最近的时候我甚至可以看到和我一样处于全自动档位的AK74M。眼看着他们慢慢走远我抬高了枪口,随后把瞄准具对准了处于队伍最前端的探路者。
“嘭!”
羸弱的体力使得原本后坐力小于M855A1的毒蛇弹在手中愣是打出了肉身硬打通用机枪的感觉,虽然只打出一枪,冲击感却透过枪托狠狠撞击了我的肩胛。下一秒甚至是不到一秒我就看见我想要打的那人走路时一个趔趄,随后停在原地,不可思议地看着从自己身上产出并在空气里丰盛的血液,尖叫起来。
我自己也有些愣神,因为我没怎么在实战当中用过AK,本来还以为它不会像北约弹一样过穿。而紧接着就是被子弹强行打破的猜忌链,我看到其中几个人做出了标准的扑倒动作,滚动时掀起一带浑浊的泥土。而这些人之中又有人想要寻找攻击从何而来,他或者她依托左手调转枪口,想要在密林中寻找目标。
但是不够冷静的人只要有一个人就够了,唯一一个于短短几分钟前对峙当中没有举枪的男孩猛地把弹匣里所有的子弹都倾泻在面前的一男一女身上,爆裂的火光和血光下人的影子瞬间支离破碎,身体却还没有倒下,直到在扑腾当中卸去了所有子弹带来的冲击力后在消失在不知哪个土坑内。
而他也在下一刻成为了所有人集火的目标,十道甚至九道火线把他也打得粉碎,随后他的尸体就成为了这个小小团体当中的弗兰茨·斐迪南,引爆了本就因为突发行为而互相猜忌的心理炸药。那个一开始选择埋下这颗种子的女生却看样子还没有反应过来,仅仅只是依靠本能就以令我惊叹的点射射杀两人,随后不知道受到什么指引,把枪口向我的方向指来。
虚弱情况使得我的手没有跟上我的反应速度,搁着防弹衣挨了两枪,灌满水和泥沙之后它就像沙袋一样狠狠地把我撞了出去。看到我被打飞出去她似乎又想要补枪,混战中却有一颗子弹落在她左手上,迫使她放弃了这个念头。
可还没等她退出两步手榴弹掀起的烟尘就把她整个埋没,空气里似乎还留存着她满是凶狠的血腥眼神。我也反应过来刚刚的爆炸是怎么回事,冲击波加上被迫移动,树枝在被我冲断的同时也在没有足够防护的位置留下血痕,产生并不剧烈的痛感。
“......”我咬住牙齿掩盖痛呼,刚才那两下子直接给我干得意识模糊看不清东西,我深呼吸试图稳定意识,但是和平常相比格外脆弱的意志力没能撑住,一不留神手就没有握住枪柄,任凭它掉在地上。
“把枪放下,把枪放下!”“你不要逼我!”“停火,你先放下!”两个人之间将近狂热呼号又将我稍微拉回现实,我从迷糊的双眼间看见两个人真在举着枪对峙,其中有一个人她的手指诡异地变成一个“S”形........汗水糊住了眼睛,我又看不见前面发生了什么,喊声在耳中回荡地疯狂却又诱人,就像让人拼了命也要看一眼.......
最后黑暗还是击溃了我,像上一次一样。
也像那一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