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射……多巴胺……”
传来微小的疼痛,疼痛很快就被更大的疼痛所覆盖,就像火焰在身体中侵蚀机体,痛觉末梢在临死前向大脑发出最后的哀嚎。后者没有余力去接受传感,于是世界又落在黑暗里。
“您可以拿走这些,”这次我终于看看清了阿卡辛的脸,她的嘴角有一抹诡异的微笑,“只要您需要的话。”
洞穴里一片黑暗,只有地上绿得发腻的美元在挥发着黯淡的光芒。
“没有芯片,也没有编号……”
外界的声音传了进来,身体被翻动,浑浊的疼痛在躯体表面的伤口上游动,迷糊的意识里本能惊恐的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调动最后的力气撑起眼皮。视网膜所接受到的信息一片模糊,网格样的光影里是修长而无法理喻的圆柱。同声翻译居然还在我耳中工作,它断断续续地把话转达为我可以理解的含义。
“........抓捕........送入......袭击......”
最后是沉闷的黑暗,黑暗浓度不一,似乎有人影在远处闪动。雾中鬼泣般的鸣动牵扯折磨的高音,就像在惩罚我一样。一切红得发黑,却又黑得像红,魔鬼的鲜血在诱引新的生命坠入地狱。
“........人手......逃脱......武器......如果可以......”
世界安静下来,但并不代表沉静,苦痛的闷热附着在每一片皮肤上,我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呻.吟。迷糊中手腕处有冰凉的液体流入,渗入体内,然后通过筋脉和血肉浸染,逐渐散去燥热。带有安定成分的药物在血液中很快发效,谈话在逐渐远去,最后连同最后的意识一样不知所踪。
耳边出现模糊的呼叫,随着被数倍放大的心跳声“咚咚”与人发出的呼喊掺杂在遥远的镜头,如同落入水面的石子传播扑通的细小回音。迎面的水潮似雪般纷飞冰冷,包裹着灵魂和意识一起落入新的界限。
“你的名字,性别,年龄,来源地。”逐渐出现在视野中的是一位女性,我看不清她脸上的细节,只有没有一丝余温的冰冷眼眸深刻地透过心灵之窗照映脑海,“告诉我你知道的......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来坐游轮的,这儿是哪儿?”或许是终于得到的休息机会给了我片刻的清醒,在第一时间撇开自己的所有干系可以避免在落到敌对阵营后遭遇殴打和虐待。询问者静静地看着我,眼眶中原有的蓝色中倒映如同海底深处的漆黑。我不清楚是否有仪器在检测我的状态,但身体状况实际上已经很难再坚持我有更强烈的情绪波动了。再者,我手腕上还有按压感,这说明有人正在监测我的脉搏,应该是想通过这样方式来猜测话语的成分。
意识持续回笼,回复的视觉使得我看清了审问的对象和地点,这场不专业审问发生在一个个我就算躺在床上头快要和头顶电灯泡亲密接触的狭小房间,就算是刚刚恢复的感官也告诉我这里的阴湿,就像棺材一样,死气沉沉。审问者是一名女性,看上去三十岁左右。
“你会用枪吗?”
“会......我以前特意去学过。”非战斗人员伪装战斗人员很容易,但是战斗人员伪装成非战斗人员很难,因为气质、习惯、训练和战斗在躯体上留下的痕迹以及应激反应很容易就会暴露你会的事实。死亡和战争就像分界线一样把人生分开,然后留下悠久而坚硬的印记。
“会使用武器......”她坐下记录,“告诉我你的名字。”
“季......季适修。”我临时想出了一个缝合的名字,在伪装的时候用上熟悉的人的名字可以防止在听到名字时没有反应,加上本就自带的平静和熟悉我自认为表现得还算得上是平静。女人和我对视一眼又记录了一些,“亚陆人?”
“嗯。”
“这里可没什么人知道这些了。”她脸上露出讽刺的笑,使得在阴影下她的脸庞像是夹上了一层面纱,露出狭隘和嘲讽,以及那些操劳和绝望留下的老年斑一样的划痕,让人想起通话中被魔鬼允诺代价的巫婆,“南韩还是北韩?”
“华夏。”
“学生?”
“嗯.....姑且算是。”
“运动员?”
“不是。”
“奥社科安排你来的?”
“他是谁?”我和她的目光交织在一起,我继续补充道:“也许我知道,说不定你可以描述一下。”
“我明白了。”她继续记录,两者都很明白刚刚发生了一次交锋式的套话,只是我们双方都像鸡同鸭讲没有得到互相之间想要的情报。但是下一秒,来自灵魂深处的震荡和疼痛掩盖了所有知觉,甚至连刚恢复不久的眼睛都在失去意识的震荡当中泛白失去所有。一开始平静的颤动在两三秒过后就演变为剧烈的疼痛,信息流几乎击溃了控制神经使得全身一瞬间达到了惊人的出汗量,也同样使得我失去了时间的概念——不知道过了多久电击停下,我缓缓喘着粗气,但游离的意识始终无法回归头脑。
“你看起来很不安分啊,”女人冷冷地摆动翘起来的二郎腿,“季先生。”
“我......!!!”
电流再次随着链接在肌肉上的接口涌入,疼痛、空白、幻觉,下一步涌上的是不知何处而来的沮丧感与悲伤感,但在没有感觉又满是感觉的过载当中只有灵魂想要脱离躯壳的狂暴与无能,眼前开始在黑与白之间疯狂闪动,黑白中又逐渐加入了红,搅动着记忆里的黑夜、黎明与战争,组成最黑暗的人生经历......
“接下来我说话,”她淡淡地回答,“你只需要在我需要的时候做出回应。”
我虚弱得只剩下最后的点头的力气,太阳穴一跳一跳,似乎在向外排放电流。电击使得我丧失了身体所有的控制权,只能全力集中眼睛去瞪她。
“我名字叫米娅,米娅·艾步蜜思,”她没有理会我的眼神,更像是不屑一顾地说:“如果现在交代你的来历,我可以饶你一命。”
说话间她举起了手枪,是一把TT33“托卡列夫”或者是五四式——我记得叶凡也有一把,他有很多原产地不同的武器,但除了AK以外其他的枪基本都只有枪上那个弹匣,走得也是打完就丢的路子。原因很简单,不同的武器很容易造成有多方混战的假象,也可以倚靠不同的枪声让追击者误以为有多人阻击等等。
使用762口径手枪弹的托卡列夫后坐力相当大,在面对没有防护时的目标时杀伤能力极大,我现在有限的思维能力都可以想像出这把枪轻而易举地洞穿我脑袋爆出沾染一墙血雾,近距离爆发出的枪焰会留下熏黑而深刻的痕迹。
不对……那为什么还要救我?
思考时剧烈的刺痛随着思维波动来回,现在要在意的是他们为什么要救我,只有找到被我遗漏的东西才可以活命......我不觉得对方是为了审问才抓我的,如果是教会人员还差不多,他们身上有统一而明显的标志,类似于十字架,但我身为一次编外人员身上就没有这玩意。阿历克斯展开抓捕的话除非他找到希尔和胡地,不然大部分教会人员都不知道我的存在。
所以照理来说,我应该是被抓捕后最安全最无辜的人,虽然现实看上去远不是我现在想象的样子。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了现在?我是第一个被抓的,还是我引起的战斗?
大脑里的那根弦告诉我事实不是这样,但我又想不出来,慢慢随着苏醒而归来的记忆告诉我我似乎是被人当作尸体给处理掉了,水中濒死的感觉至今还没有从脑中完全散去,而后对于怎么来到这里的,我就像是高中上课时听课听着睡着了直接断片一样,什么都没。
“看来你不是很想说啊。”米娅把枪口顶过来,枪口上甚至还有上一次火药击发的黑色痕迹,熟悉的硝烟味在从鼻窍传入体内的时候甚至引起了肌肉再一度地紧绷,但是我想不出我可以做的,唯一的选择是——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之前再一艘游轮上,醒过来就在这里了。”我很平静地和她说,无力使得我做不出任何面部表情,“如果你还要问的话,我只能再重复一遍我的话。”
“你冷静得不像话,”她冷笑道,“像个间谍。”
“我无话可说,”我尽力模仿洛冰的表情,如果是她在这里肯定比我容易得多,“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如果你想要更多,我没法给你。”
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继续保持着持枪的姿态,虽然她的肌肉不足以支撑她使用一只手长久地保持高姿态持枪。注意力集中在她手上的好处就是我可以观察到她肌肉的颤动,以此来推断她对我的态度。
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尽管已经有过很多次了。每次这样的感觉都会让我感到不自在,尤其是突兀地变成了家不破人亡的那一天,挥舞的巨手抹去了除我以外的所有。
要是正常情况下我估计会冷汗淋淋,可惜我的身体也不满足这个条件,才出现了表面上的平静。长久的对峙使得米娅手腕的力气耗尽,她放下手枪,把它收回腰间。
接着她在纸上记录,沙沙声后起身,准备离开。在她到房门前我叫住了她:“问一下……有联系外面的办法吗?”
“我也希望。”她咬住嘴唇,离开昏暗的房间,影子在相同亮度下仅仅只发生了方向上的改变。
她没有发现我耳朵上的同声翻译,甚至是“他们”都没有。我感觉这是个线索,但我一时之间也无法通过这想出可以让我突破的线索。在我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房门被人轻手轻脚地打开。
“你好,我才是这里的医生。”来者脸上露出温暖而并不虚伪的笑容,“我叫苏夕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