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不久以前的事。
在这学期报道提前一周我就回了学校,在燕京发生了很多事,博莱图学院废弃射击馆里最后发生的没头没尾的枪击案,世忠,对于方薇薇身上发生的一切……世界都在旋转的感觉让我头昏脑胀,干脆直接跑路一了百了。
刚刚装修过的学校没有处理好网络,我只能去艾尔莎的办公室里上网——连带着几个人,有时候是季凌,有时候是杨适修,大部分时间都是江璃。和其他人相较江璃与艾尔莎更熟悉一些,艾尔莎会给江璃开放自己的办公室,而并非其他人来时装模作样的会客室。
江璃唯一需要上网的乐趣就是CS,我是她小小电竞时刻唯一的队友,艾尔莎就在后面看着,不时点评两句。
大半时间艾尔莎都在我后面,主要靠定位的江璃基本是秒要么是白给,在艾尔莎眼里我这种马枪和对枪来回横跳的选手显然更具有观赏性。
其中一次艾尔莎是这么说的:
“现实里别和人对枪,尤其是小道。谁对枪谁蔱痹。”
彼时不论是她还是我,都不会想到我在不远将来的困境。
......
缺少子弹并不意味着我一定要省着用,这点我还是明白的,子弹总比命便宜。现在我倒是希望自己是汤姆·克兰西系列的主角,加上之前缴到的手枪,烟中恶鬼大杀四方。
但我不是,我更像里面的小兵,在迷茫和慌乱里等候着死神的到来。现在地堡里到处都是火焰,有些在角落里,有些在人的尸体上。残缺的肢体和浓郁的蛋白质焦味搁着面罩都让人反胃。甚至有些尸体被火焰烧得只剩下半边面孔,我明显感觉到苏夕澜看见时身体的颤动。
尸体和火焰像某种警告,昭示我们不久远的未来。有些还没死透的伤兵看到我面色狰狞,拼着最后一口气想要举起武器,随后被我补了一枪。
下一个拐角后没有敌人,但有几具尸体,被触发的老式消防装置滋滋地喷射有限的水雾,细小的水滴透过面罩润入涤纶加了几分沉闷,剩下的则在地面上汇聚,成为一地荡漾的猩红。
尸体......猩红......死亡......熟悉的场面,就像我似乎在哪里见过。地道里隐约的人影在眼前一闪而过,刀,寒光,笑.......又回到现实里的地堡,心脏深处传来隐隐的绞痛。
“上一次你失败了。”有人在耳边低声细语,“那这一次呢?”
我继续保持着高姿持枪,尽管高姿会大量消耗我的体力,但我同样没得选。交战双方用的都是同样口径的枪械让我在补充子弹上有了可乘之机,新补充的弹匣上还有粘稠的血迹。
下一个……再下一个。苏夕澜的指引下我连续穿越了两条甬道,都没有遇到人,只有连续的尸体,以及回荡而不知远近的枪响。
“前——”
苏夕澜还没有喊玩我就已经开枪,74U在骤然间爆发出与它短小身材不相衬的后坐力,子弹打在凯夫拉上打得对面那人趔趄几步。
“后退!”
我单手把苏夕澜往后推去,右臂发力组成稳固的三角,纯粹倚靠单臂力量射击,这样才能有手可以保护苏夕澜——梁栋的臂力可能够,但我没那个本事,前几发过后枪口彻底上天,横飞的跳弹噼里啪啦地吓退了追击的人。
我向后倒去,再用核心力量后翻滚起身,下意识摸向弹挂我才想起来我已经没有手雷了。再次催促苏夕澜后退我借助拐角架枪,缓慢地用下一个弹匣压制。
“找房间躲好,”枪火的奏鸣里我小声说,“我先把他们引走,你想办法跑。”
“什么?”
“躲起来!”我用尽全力向苏夕澜喊去,再打出两枪——打得中打不中不要紧,我知道自己打不中对面又不知道——只要起到拖延时间的作用就行。把最后几颗子弹全自动发射后我赶紧后退,很快走廊里就出现了手榴弹的声音。
苏制武器的最后余音震荡使得几乎整层楼都像地震般摇晃起来,我脚下一个不稳就摔倒在地,天花板里也簌簌落下灰尘,如同下北泽冬季悲伤的雪。
“小顾!”听到声响的苏夕澜急忙赶回来,“你有没有事?哪里受伤?”
“我没事……”
我恍惚地向上看,苏夕澜的面孔完全在视野之外,诅咒样的“丁丁”在脑海里搅动,混沌的信息在回导后成为眼前五颜六色的光晕,只有耳中还剩余着瞬舜之间的回音。
“小顾。”
词汇像闪电般在神经网络里穿梭,带着记忆开始回溯,一路往回,直到回到了最开始地堡中一切醒来的那张床上,苏夕澜也是这么和我说的——
“小顾。”
就像她事先就已经知晓一样,但我没有透露过和我个人姓名有关的事,身上也没有任何自证。冲击后我眼前出现了模糊回荡的虚影,周围的世界旋转了一圈过后在波动荡漾的紫色里逐渐恢复原样。稍有好转对苏夕澜的疑惑就潮水般汹涌地在不适宜的时刻上涌,与其说是怀疑,不如说我是在疑惑为什么现在才会想到这些......
“轰!”
第一声爆炸仓促地出现在所有人耳中,我整个脑袋都嗡嗡作响,但就在两三秒后被封闭空间加强了数倍的回音直接狂暴而剧烈地摧毁了我的听力,超过极限之后世界就变得一片寂静,尽管眼前不断闪烁着各样光芒也让我无法感知到任何东西,就像脱离了三维,在无边无际的平面里迷失了自我。
......我得站起来。
在跌倒了不知道多久之后我才意识到。把颤抖的右手支撑在地面上,我艰难地看着自己的视野一点一点抬高,又在突兀的颤抖里化为天花板上忽明忽暗的电灯泡。半身蔓延的疼痛告诉我我现在正趴在地上,脸上有细密的麻痒,眼前是变动的光影。
直到第三次我才成功站起来,随后头顶出现细碎的火花,火星在电灯泡熄灭后成为黑室内最后而转瞬即逝的光源。
耳朵里终于有了声音,很小,一种单一的就像是遥远鼓声的响动。站起来我发现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脚边触碰到了重物,是那把74U。
......对了,还有小苏姐。苏夕澜。我好像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和苏夕澜有关......但它被打断了。
他妈的……小苏姐这会儿在哪?
几乎呛死人的味道可不会随着听力一起远去,我咳嗽了一下,马上捂住嘴巴,那些有耳机的入侵者的听力不一定会像我一样崩溃。
怎么办?幽暗的恐惧在四周浮现……明明是混沌的听觉里我却听到了呢喃,仿佛刚刚死去的人还未来得及离去,悔恨且迫不及待地渴望着下一个同类的到来。
不行……得去找,小苏姐。
我把74U举在手里,稍微拉开枪栓,很高兴步枪没有出现问题,卡拉什尼科夫的余晖依旧在照耀世间。用眼角的余光看来我是在一个房间里。
但我明明记得我先前是在走廊上,可能是爆炸的余波把我震飞……我想不起来细节了,脑袋里嗡嗡嗡地疼。门外的光线很弱,电力系统说不定被摧毁了,暗得就像……
就像那个地道一样。
“……全体……员工阿卡辛……和一名人质……踪迹……疑似从不明通道逃跑……地道……可能性较大……注意……追捕。”
失聪的耳朵里出现了麦克风传声中带着沙沙电流的嗓音。来自心底的惊恐激发了全身的颤抖,我紧紧拖住弹匣,但却连喉咙上下滑动时的“咕噜”都听不见。
可耳中的声音却还在继续:“一个人,怕个锤子,干了!”
“留根信号棒给他们……告诉他们这儿我们已经来过了。”
地道……我为什么又回到了这里!?恍惚间我又看到了拓印在记忆深处的阴影,蜿蜒扭曲的虫豸和根系腐朽又腥臭,就像木乃伊的绷带,那是我小时候最害怕的东西……
我接下来要做什么来着?我试探性地往前走出一步......阿卡辛的面孔一下子就出现在眼前:“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后退。我知道你想干什么。现在我们平手了,先生。”
她的语速快得不像人,音标几乎连成一串,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只有嘴角在随着字词变化上扯下动。越是靠近我越能看见她眼底深处的讽刺。我呆滞地看着她,恐惧、不安与羞耻狂暴地涌了上来。可她却慢慢向我走了过来,嘴角一点点扯大,黑色血液从狰狞的裂缝里滴落,粘稠地落入地面,沾染世缘。她的笑脸突然被无限放大,从我身上略过,剩余的血液模糊了双眼。
“如果她出事,不管什么事,你就得死。”
“大约五百万每院,包含一部分现金和债券、支票......您可以拿走这这些,只要您肯放我走的话。”
“只属于你。”
又是这一刻。又是重复的剧情,重复的犹豫和短暂的贪婪在心头闪来闪去,以及与之伴随的湛蓝双眸......蓝色,满是杀机的蓝色在漆黑的底蕴下游动盘旋,周围传来蛇一般的嘶嘶声响。
声音又突然远去,听觉朦胧而魔幻,一瞬间我又回到地堡里,头顶的电灯泡闪烁间留下细小的火花流苏。地上有人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蠕动间带出拖曳的条状血迹。看到我走过来他浑身一颤,更加奋力,身下的血迹变成一滩扩散的蜿蜒。
最终他还是死了,远远比我想象的速度要快。在他手最后落地的瞬间我转眼又回到了地道里,人质惊恐的眼神看向我......她也注意到了我眼里的贪婪和迷茫,看见了阿卡辛抬起的枪管。她目睹了一切,抬起的枪口和眼前这个来救他的年轻人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的态度……死亡的阴影又一次笼罩上来。
眼神闪过露出的依旧是地堡,地堡里一地尸体,踩上去湿气和腥气透过鞋底,在朦胧的世界里只有尸体在诉说。
刚才有这么多尸体吗?
我曾经见过一次这么多尸体,在夕阳下,据说那是帕格尼尼天气最好的一天,太阳的余晖在天空拉开了残忍的痕迹。就像是灵魂的恶念。
地道。地堡。地道。地堡。变化的只有阴影和建筑,死去的人活在我的眼中凝固,真正活着的人却一个不见。我跌跌撞撞地拿着枪穿过一个又一个拐角,却没有看到一个人。
最终我找到了一幅挂在墙上的地图,以及在附近昏迷不醒的苏夕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