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浩荡而漫无边际的水。水的尽头有亮白光闪过，转瞬即逝。
眼前的黑暗让他甚至以为光是自己的错觉，海涛的巨响涌入他的大脑，他很疼。
“……不……”他听见一个年轻的男孩在拒绝他。为什么在拒绝他？他为什么又这么害怕？
他又突然地可以看清一切。水，所有的水都消失了，只剩下云；白茫茫的、大片大片粘连在一块的云。天边渺茫的浮影，也暂时沉溺于纤凝之中，不见天光。
“我……”他听见自己的声音。
“……我不想死。”
阿历克斯从梦中惊醒，他恍惚的发现自己瘫倒在桌子上，似乎是实在经受不住实验的困顿而短暂失去了意识。初醒的大脑沉浸在先前的混沌当中，迷糊而阻断。
“检查，”他晃晃脑袋，试图清醒过来，“检查通路11。我要知道……”
梦境剩余的内容依旧在他脑海中回荡。他依稀想起了二十一年前，那个死在自己面前的陆战队员……那时候他还没有这么万劫不复，但一切都没有办法改变。他已经变成自己曾经最讨厌的苍蝇，不过苍蝇从来都不会觉得自己脏的。
……
“……所以我就在这里。”我向江璃解释了来龙去脉，不过女孩并未在意我，而是心不在焉地收齐尸体上的弩箭，再将它们塞入箭匣:“所以你一定要杀了阿历克斯？”
“嗯……”我想了想，想不出任何拒绝自己报仇雪恨的理由，“对。”
“苏夕澜死了……”江璃皱着眉头，神情中带着几分费解，最后仍并未多言。她忽然问道:“现在是几点？”
“你不是有表吗？”
“不准。”江璃抬起手腕向我示意，她的左手仍放在枪上，使得RK95的前端也随着动作二上抬，“只有计时。你看，两小时。”
“江璃，”我问出了最大的问题，“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只知道这个时间点你在这里。”江璃拉了下自己的帽子，我注意到上面还有雨水的反光，“目标是阿历克斯·克伦威尔，是吗？”
“是。”我笃定地说。
“那就走，你听我指挥。”江璃转身，身后的高马尾随她动作而摆动，因为沾染了雨水而闪烁着莹莹的反光，“我走前面，你跟紧。”
“……我走前面？”
“说了我走。”江璃突然转身，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浧亮的眼眸里是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分残余的哀求，“你一定要听我的，明白吗？”
外界突然传来一声爆响，江璃闪电般松开我的手腕，抬枪预瞄——不过并没有什么发生，几秒之后，全部的电源都被关闭，室内再次陷入黑暗；随着供电消失，原先封闭的大门也依次逐个打开。而爆炸声也开始连续起来，虽然动静不响但足够密集，像是不断的雨落。
“走吧。”江璃说道，“ 我们接下来先去找地图。你知道资料室在哪吗？”
“……不知道。”
“那哪里有悬挂式地图吗？”
“……不知道。”
“指挥室呢？”
“……不知道。”
“唉。”江璃叹了口气，“只能一步一步的慢慢找了。你到底是怎么敢什么都不知道就一头闯进来的啊。怎么老是这样。”
“江璃，”我突然想到一个关键的问题，“你怎么会在这里？”
女孩的入内似乎比我的潜入更不可思议……江璃没有正面回答我，她小心地注意前方，停下来才缓缓说道:“我走了很远的路才走过来的……比我以前走的所有路都还要远。幸运的是，我还是成功走过来了。”
“你……”
“小声点儿。”江璃打断我的话，“跟我走。我们该加速了。”
外面的情况很有可能是大规模无人机或者巡飞弹袭击，从而造成了内部的电路过载，防空装置是吃电大户，在任何基地都会有的备用预案启动之前，是我们的行动机会——这是江璃的原话。
实际上的外围情况和女孩预估的有些相似，但却是计划跟不上变化的紧急应变。自14分钟前台风机群发射的空射巡航导弹被拦截开始，指挥部已经非常清楚双方的斗争已经从意识上的对抗转变为拦截与被拦截的斗争。结合乌有乡的情报来看，上面绝对还有北约不想让他们触及的东西。全世界的目光，正集中在三陆交接之处。
原先在海面上待命的巡飞弹群，在爆炸一分钟后直接投入作战，由早前抵达的攻击11进行指挥。指挥中心很清楚强行介入的过早可能会产生无法预料的后果，但在战场上，决定一直都是可以错但不能慢的。通过人在回路介入的瞬间，女操作手很清楚地看到了远处天空中那两颗巨大的飞火流星，手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在庞大悲伤面前显得渺小的理智依旧在顽强地告诉她，她必须忍受牺牲，即使那是她的爱人；与此同时，圳深舰上的海军特种部队正在搭乘直升机紧急出动，或许那里还会有活人。
外界的爆炸声一直都没有停下过，黑暗的基地当中，人群已经开始做出反应。阿军的应变速度并不缓慢，或许是停电给予了他们额外的行动力，携带手电筒的警卫正在引领工程师在过道中来回，光束打在手环上反射，落沫出纷散的色彩。
“牙医shake it！”
“怎么还有叛军！地堡人难道不怕空输的吗？”
大约一个排的步兵从我们旁边经过，口中喊着意义不明的口号。就近的一个工作组正在试图修理他们的无线电，其受到了极其明显的干扰，只有互相靠的很近是才会受到相同频率的呼叫。手电筒的光束像剑一样划过，刺的人眼睛生疼。
……江璃挽住我的手。我意识到她要做些别的了。
通过下一波人群时江璃突然带着我转弯，差点被我带摔倒在地面上。有限的光线中我看到她的脸上少见地闪出些许惊讶，似是突然想起什么，最后落为几分落寞。
“对不起。”女孩小声说道，“我忘了……你还没有接受过整套培训。”
“没事……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先听我的。”江璃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个小圆筒，摸起来像是土法制作的炸药包，“你先握在手里就好。再过一会儿，我们能看见一个头上的通风口。拉下引线就丢进去。”
“通风口？”我向周围看了一圈，“这里到处都是通风口啊。”
“……”江璃沉默了一会儿，“你等下自行决定就好。你的直觉会帮你找到那个通风口的。”
“江璃……”
“怎么了。”
“我怎么感觉……你有些……不太对。”
“身体不太舒服。你知道的，我刚从外面进来……体能消耗有点大。你扶着我一点。”
江璃将身体靠上来，她我在印象中还要高一点点，或许是因为她穿了靴子。终于有人抬出庞大的聚光灯，不过并不是为我们准备的，几个卫兵带着它和一台柴油发动机从我们旁边经过，他们的目的地是远处巨大的升降机。
江璃拍了拍我的手背，吸引我的注意力:“他们是红色的。没有什么戒心。”
“什么意思？”
“……我过会儿再和你说。”
夜莺带着我快步向前，经过发电机时她的脚步更加加快几分，指尖的幻影划开轨迹人群当中，撞击发出细微但仍可听见的“Duang”的一声。哨兵并没有忽视，听到声音后几个人立即开始在设备上搜查，不过他们同样没有发现什么。
“你丢了什么？”走了一段路之后我忍不住问道。
“嗯……皇帝的涩图。”江璃慢悠悠地说，“只有聪明人才看得见，或者说看过的不聪明的人都死了。”
“好冷的笑话。”
“……对不起。”江璃突然说道。
“？”
“我想不出很好的笑话……有点太累了。我一知道能见到你我就很匆忙的过来了，结果其他方面却忘得太多。我该活跃些的。我来之前想我有好多话想和你说，现在嘴里却蹦不出半个好词。”
“江璃，”我把握不准女孩的语气，“你……在阴阳我？”
“谁知道呢。”女孩笑了一下，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脸，只捕捉到刹那的明媚，“或许是因为我真的真的很想你吧。又也许……你猜？猜对了你就知道答案了。”
“那我猜不猜有什么意义啊。”我吐槽道，“我知道答案，我还猜什么。”
“答案是固定的，说不定我做点什么，答案就会改变了。你不做你怎么知道呢？”
“江璃，我之前怎么就没有发现过你还有这么哲学的一面？”
“没有发现最好。哲学通常是伤感的。不过，”江璃把手挽得紧了些许，她的身上冰凉，只有手心有一点残余的温暖，“不是什么时候都要想着伤感的事的。往人少点的地方走，地下氧气含量不足，等供电恢复了才能正常活动。我们最好先等来电。”
“看起来不像的样子。”
“深度没有到达。或许是阿历克斯还有别的办法，能保证更深处的地下供氧……保险的做法是加装单独的供电设施，高概率底下是没有断电的。”
“那他们做什么呢？”
“或许是有人进来搞破坏吧。”江璃说道，“比如说混进来的小老鼠打乱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项目……左侧那个通风管道，你有没有兴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