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阿历克斯死亡时间……12……11……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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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换 时间 12 至 1]
……
水。铺天盖地。
[那种感觉就是你在黑暗中一点一点下落，没有人来帮你，你甚至不敢动一下，因为只要一动冰冷的绝望感就像海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你想要摆脱它，可有依赖着它，因为只有它告诉你你还活着,你还存在着。]
我在水中翻滚，摇晃的大脑艰难地思考着刚刚发生了什么。那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在包围世界的咸腥中，人的渺小与无力从来没有如此惊人地体会过……从来没有。
江璃。你在和我说的时候，是否已经想到我会有这一天呢？
[警长……你会像爸爸一样离开我……再也不回来了。]
我突兀地闪回到离开帕格尼尼的那一天，满脸皱纹的小男孩拉住我的衣摆。他站在我身下，去又像是我站在他身下仰望他。
我想抓住他的手，海水汹涌上来，一把打开了伸出的手掌。
[你是在后悔啊。后悔自己的无能为力，后悔自己见证了一切，却什么都改变不了。]
无能为力……我在无能为力什么呢？我睁开在海水中酸涩的眼睛，又是什么让我感觉无能为力呢？
[美元在照明棒的暗光里闪着绿色。令人恐惧的绿色。]
我为什么要动心呢……我迷茫地问我自己。一瞬的贪婪造就了后续的悔恨和自我怀疑，我一项自诩于自己能历经考验，却又在简单的诱惑前短暂地迷失了自己的良心。
干掉阿历克斯……干掉阿历克斯·克伦威尔。
你究竟是因为悔恨，还是装模作样地补偿自己的良心？
“啊！”我挣扎着涌出海面，还没来得及咳嗽就被下一个浪头打翻，海水争先恐后地涌入气管，被盐分浸染的肺马上蜷缩起来，带出粘稠的疼痛……我第二次冲出海面，冲锋艇的残骸猛地盖过头顶，又一次将我打入水中。
体力在消散，海水正在迅速吸取热量……再是意识。我看见了阿卡辛的脸，无悲无喜，正如教堂中的神像僵硬。那张脸很快在朦胧的光晕中转换，最后变成……
顾柔的脸。顾柔看着我，默不作声。
[逍遥，你……后悔吗？]
我在水中无力地摇头。冰冷正在篡取所有的身体机能，几分钟之内我将失去所有行动能力。
[你无能为力吗？]
我确实无能为力。
在很久以前，顾逍遥觉得自己是幸福且无所不能的。那时候的顾逍遥像是主角一样，享受着日漫男主角一样的幸福人生——漂亮大姐姐和可爱的青梅竹马，成绩良好，身体健康，有一对开明且收入不低的父母。年幼的顾逍遥觉得自己的未来无所不能，会像爽文的主角一样走向幸福而完美的结局。
彼时的顾逍遥没有经历过惨痛的苦难。他觉得自己拥有无与伦比的坚强。实质上他但是确实是坚强的：因为他知道无论怎样，他都有后盾进行依靠。
然后他所依靠的一切，就在命运中被随手消散了。那时的我只能无力地躺在床上，地板上，家里的任何地方，希望这只是个梦，或者我可以回到过去。
顾逍遥一直在无能为力。对父母无能为力，对姐姐无能为力，对现状无能为力，对帕格尼尼无能为力……但这些都是我改变不了的。我最痛恨的，还是在地道里被钱迷花了眼的自己。肮脏的自己。
我甚至对自己都无能为力。那明明是我唯一可以掌控的东西。它强烈地将过去和将来的顾逍遥分开，前者沉浸在阳光下，后者在湿暗中鞭打自己。
[你讨厌你自己吗？]
“不是吧，但又有些。”我在笼罩自己的白光下喃喃低语，“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我不该这样的，但我又不知道改怎么弥补。我知道这件事和我没关系，可我又觉得不该这样……小苏姐也和我没关系。可她却要救我。”
“我只知道我应该干掉他……我觉得应该这么做，我不知道我的理由是什么……但他该死。”我迷茫地说，“就像是……我这么做……就像能弥补什么。”
[逍遥。]
“嗯？”
[我觉得……我们把你保护的太好了。很多事情都是和你没关系的，你不可能去管所有黑暗的事情……幸运者对不幸者的愧怍，不是你针对自己的理由。]
“我知道啊。”我笑了起来，“但是……姐，做对的事情的话，良心是不会痛的。”
……
咳。
呼吸顺畅了起来。我艰难地在沙滩上翻过身，呕出灌满嘴巴的海水。天上有巨大的噪音，螺旋桨造成的响声充斥着耳膜，居然还压倒了雷声与雨声一头。
“咳。”我艰难地吐出沉积的咸味，伸出右手，手心里的感觉满是如尸体一样的冰冷。海浪涌卷着上升，最后在我的右小腿旁轻轻拍打了一下。
阿历克斯……在哪里。
我向前爬出一步。冰冷的沙子粗粝地磨动掌心，像是死者最后的亡语。
下一次跌倒在我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发生，脑海中天旋地转，脱力感让我短暂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又很快得以重新体验。眼前似乎有我有些熟悉的东西，我瞪着眼睛盯着，终于分辨出那是一艘皮划艇的残骸。
天空中飞过巨大的米26，在满是干扰弹的背景中反射出炫目的光环。我拼了命想要再站起来，脸上的肌肉在抽动中微微发痛，它从未如此细腻地传递感觉。把肩部顶在沙滩上后我终于找到支力点，另一只手撑住地面，最后用颤抖的双腿缓缓拉高。
“呵……咳，呵……”
肺里发出漏风似的响声，兴奋而贪婪地汲取氧气。我环顾四周，第一眼看见了阿历克斯·克伦威尔，他刚刚苏醒，被打湿的棕色头发贴在他的眼睛上，使得他第一眼刚好没有看见我。
我慢慢向他走过去，虽然先前看过他的照片，但这是我第一次看清这个中年男人以及罪魁祸首的脸。他看上去远比他的年龄要年轻，只像是三十多岁的中年人，配上并不强壮的身躯，显得有些文质彬彬。阿历克斯拨开挡住眼睛的发丝，用那双近视的眼睛看着我，他喊道：
“我……快过来帮我。你没看见我躺在地上吗？威尔森，威尔……”
我没有说话，继续一步一步地靠近他，盯住他在黑暗中依旧显得苍白的脸。阿历克斯还在叫骂，我从他的表情上察觉到他已经发现事情有些不太对，而在最后5米的时候，终于察觉到了什么，那双因为近视而无神的眼睛迟滞地盯着我。
“你是谁！”他尖叫起来，“你是谁——”
阿历克斯的双手向腰间落去，他并没有像自己预想的那样拿到枪，反而因为起身的动作被自己中断而又一次撞击在地面上。刚拔出枪套的手枪在皮革的边缘摇摆，落在地面上，照明弹的光晕里反射着淡白色的弧度。
他愣住了，怔怔地盯住我。我看着他。
阿历克斯嚎叫一声扑向手枪，我的动作更快一步，一脚踢在他肋骨上，他随即继续尖叫着在泥沙中翻滚。身体的眩晕还未恢复，踢出一脚后我差点一个趔趄跌在地上，这给了阿历克斯可乘之机——他没有回头，而是抛出一把沙子之后想要逃跑。
我揪住阿历克斯的衣服把他掀翻在地，骑了上去，两拳打在他脸上，虚弱而软绵绵的拳击并没有往日的效果，反而在阿历克斯乱打一气的多挨了几拳。还没等我继续连击，阿历克斯一拳打在我腹部，紧跟着用力将我翻倒，并不健壮的躯体爆发出庞大的恶意。
“你想杀我，”他狞笑着抬起拳头，“你居然敢……”
意识在他拳头落下时沦落进短暂的空白，如是升入天空，与群星作伴；第二拳的痛楚又使得我回到人世间，无视脸部的痛楚，抬起双肘挡住，发力反将阿历克斯扑倒，接着在他带着惊恐的眼神中头锤命中他的鼻梁骨。
他惨叫着转动，几滴黑血融入地面的泥沙中不见踪影。倒在地上的阿历克斯还在试图挣扎，他突然踢中我的右膝盖，下一击直冲我裆部而来。
我没有给他机会，全身向他的拳头撞去，打断攻击时更拉进距离。阿历克斯抡圆的一拳打在我脸上，全动力链的攻击又一次让我意识短暂空白，但在拉回来的时候我也回敬他同样的一拳，阿历克斯显然没有我一样的抗击打能力，他在被重击后倒在被雪污染的泥沙中，如同二十一年前他在巴格达的黄沙中挣扎；只不过这一次，不在会有恰巧路过的萨耶雷特·玛特卡尔将他带走。
而世界上没有后悔药。
“你要干什么，我都可以给你。”阿历克斯喘息着说，他或许意识到我的目的，只是还不太确定，但还是展现出了额外的冷静：“我们现在还可以做交易。听着，你可能知道我背后是谁，他们很容易找到你和你的家人……”
“你不觉得，”我轻轻摇动疼痛的手臂，“你说这话已经太晚了吗？”
“……交易什么时候都不会晚，无非场景够不够礼貌而已。”阿历克斯笑道，“他们想要我的脑子，为了这个东西，”
他将右手伸向自己的左手，手腕上的手环反射着莹莹的白光。我慢慢走过去，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我很容易就可以查到你，同样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东西。你还年轻，我可以给你十个妻子，不，二十个奴隶，我还可以给你钱——”
我猛地攻去，阿历克斯面色剧变，他抓起手镯，后者在半空中就被我打碎，抛飞的碎屑在混沌的光晕中一闪而没。破风声由远至近，我顺势抬肘格挡来自阿历克斯的直拳，他并没有多少格斗技巧，只不过在先前的冲击中所受了比我小的伤害。
对手所拥有的并不大的力量优势还是在对决中起了作用，阿历克斯竭尽全力接下了我的直拳，手抬在我的肋骨上拉出过肩摔，我在翻转时扯住他的右臂，逼迫其失去重心同样落地，两人隔着不到半米的距离同时翻滚起身，这一次我的重拳，终于快了他一步。
“你居然想杀我！”他惊恐地挥舞拳头，“你居然敢杀我！”
拳击轻而易举地突破了他的防御，我紧跟着肘击攻心，阿历克斯后退几步，本就苍白的脸上蔓延出病态的潮红，他艰难地想要再次抬起双手，但刚刚被肘击的肺部彻底打断了他的呼吸节奏，使得他全身落入似有力似无力的感知中。
我趁机前进，连续日字冲拳练攻上半身，最后几拳冲着彻底爆肝打去，阿历克斯继续后退，他鼓着眼睛，像是将死的鱼一样，眼中闪着诡异的光——随后倒下，他夸张地踊动着胸口，右手抬起，又颤抖着重新落在地面上，死死扣住泥沙。
“我不怕死，死亡只是一个过程。”他嘲弄地看着我，继续说道，“我已经享受过很多了……你见过后宫吗？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后宫，你这辈子都见不到，那么多漂亮的女人……而我已经见到了。你见过最顶级的金融助理吗？只要她一句话，整个华尔街都为你服务你甚至可以……”
我走向他，一步一步。
“……我想你一样处决过别人。那是个和你一样的亚陆人，比你小很多。这样的人我处决了很多很多。”阿历克斯的语气逐渐平静下来——或许也只不过是没有了气力，“现在轮到我了而已。因果报应，定会追随。我杀了那么多人，只不过是命中注定的结局。”
“真的是注定的吗？”我轻声说道。
“如果你意识到情况不对就离开、如果你多带两个保镖，甚至如果你没有坐车……你都可以逃开，我没有你想的那么能耐。而你只要在哪一步的选择中做出了微小的差别，我都不可能追得上你。你可以在房间里享受你的后宫，享受你的处决，享受你的金融助理……”
我举起拳头：“继续享受你的生活。我怎么可能又追得上你呢？你只不过足够倒霉而已，而我只不过是足够幸运而已。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希望你想象的解脱可以让你好受一点……不，你就是太倒霉了。”
“阿历克斯·克伦威尔，你原本可以活下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