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幽翎
三天后，阿夏与颗粒早已离开了位于天戎山脉之中的幽翎旧居，接着又将离开浅灰领主的领地，开始往北境的西南部地区，纯黑领主的地盘赶去。
北境三大领主，除了浅灰领主和纯黑领主，还有一个叫真白领主；他们将北境一分为三，在很久以前，便在守护者们的调和之下，互相签下互不侵犯条约，彼此尽心尽力发展北地，一直存续至今。
守护者们被一个称作“北境之心”的，北境术源能力者、全境内最高执行者机构，所组织和领导。他们是三方领主势力之外的第四方势力，且在近几年频繁活跃了起来，他们四处搜罗着烬人众降临后留下的蛛丝马迹，一点儿线索也不愿放过。
阿夏知道，父亲也成了那个组织机构中的核心成员，他在未来或许还会让幽翊，黑幽灵阿夏的哥哥，继任他的位置。
但是那些，跟十六岁半的幽翎都无关了。
很快，自己就要一个人离开北境，远赴位于尘世界中央区域的学术城修行，家主的信中说那是一个有着二十万人口的小型城市，虽然不及北境三领任何一个领的人口多，但也算规模不小了。
“阿夏，以后有什么打算？这一年来，北境境内一直都是风雨飘摇，我们就这么四海为家，浪荡不羁地活着，也不知道这种日子能持续到哪一天。”颗粒瞅着阿夏，只见阿夏头上套着兜帽，躺在马车上，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于是便突发奇想道：“哎，我说，要是哪一天，合约者工会垮台了，那我们没地方赚钱应该怎么办？或者说，灾害要是发生在了三领境内主城呢？那我们岂不是有钱都没地方花了？”
颗粒跟阿夏坐在颠簸的马车里，在灰黑两领之间的北境大道上匀速前行。他们俩刚用许多从天戎山脉里捡来的灰色核心，换了一大笔的赏金。此刻正是富裕的时候，只是坐个马车，也花费不了多少开销。
烬王降世，四境覆灭——这则预言，在北境流传已久。
起初，人们都以为那是异族巫师或是拾荒者们散播的谣言，因为守护者在很久以前摧毁了它们的家园，害得它们无家可归。
这是历史遗留问题，它们至今仇视着守护者；尽管它们连一个像样的领导者都没有，但一个个的生存能力却意外地顽强，守护者至今也无法将它们斩草除根。
矛盾持续至今，早已没有人会去了解或是在意，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三大领地至今都不允许那些异族入境，于是它们便蛰伏于阴暗的荒芜之地，等待着重新崛起的时机到来。
异族的相貌有别于寻常人类，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难以掩饰的体表特征：或许是脸上无法磨灭的术源纹路、亦或是有着过分抽象的五官、当然了，也有可能是身上长出了动物才有的器官……不过这些全都是次要的；最主要的还是，它们常年居于无人的荒野。那些地方有许多都是术源能量肆虐的自然灾害区，因此它们身上沾染的术源气息都很重。它们之中更严重些的，甚至连身体一部分都变成了术源，简直跟魔法生物没什么区别。
阿夏用他的手背遮着一只眼睛，又睁开另一只眼看向灰蒙蒙的天空，只希望自己的脑袋里是一片空白；他并不是很想理会颗粒的话，只是在心里觉得，颗粒或许该去明白这一点：关于生活状态的话题，有些话一旦说出口，有些事情便将迎来终结——就好像只要不说那些话，现有的一切就不会结束一样。
“放心吧，颗粒，那种东西不是你该担心的。”阿夏仍旧是用手背挡着一只眼睛，半天才看向了颗粒：“就算，真的有天塌下来的一天，在没到那一天来临之前，你永远不会知道人类究竟有多伟大。”
见阿夏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颗粒都被逗笑了：“哈哈哈，为什么你总是会一本正经地说一些奇怪的话啊，你说这个谁懂啦。”颗粒推了一下阿夏的肩膀，打打闹闹起来。
“不是你先问我的吗？真要说的话，那些东西，我也是一知半解的……真有那么好笑吗？”阿夏正躺在马车上，懒得还手。颗粒见他兴致全无，方才说道：“不是，话不好笑，但是你的样子很好笑。”
“有什么可笑的。”阿夏不解，目不转睛地盯着颗粒，希望得到答案。
“假正经。”
“嗯？怎么就假正经了？”阿夏觉得这个回答不妥，他躺不下去了，坐起身来，望着颗粒，对方见他认真起来，方才忍住笑意，说道：“你一定又是从地摊书里看来了什么话，拿出来现学现用了吧？”
“你倒是了解我了。”阿夏小声嘀咕。
——不知道要怎么跟他告别。
阿夏的脑子里忽然出现了这么一句话。
怎么说，跟他也是一起相伴了一年的伙伴与战友，真要分别的话，还有那么一点儿舍不得。
啧。
干脆长痛不如短痛吧。
“颗粒，我说个事？”阿夏挑了挑眉，一把摘了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头乱糟糟的头发。
“你说呗，又要去哪儿？我跟着你。”
“这次你不用跟着我喽~”阿夏觉得心底一阵疲惫感突然袭来，他打了个呵欠，表现得满不在乎。
“那不行，阿夏，没有我的话，你的势挡不住任何烬者的攻击，我不同意！你是不是背着我，又接了什么危险指数极高的委托任务？就为了赚钱吗？”颗粒的笑容果然凝固，阿夏心想，现在阳光也被冻结了，变成了生气全无的寒冰；星光投入了尘封的灰色湖泊，甚至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我不需要你偿还我什么，阿夏——之前你说那番话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了，我们如此亲密无间，难道还需要明算账吗？真的要算账的话，我帮你挡下了多少的攻击，你欠了我多少条命？”颗粒露出了那种像是关怀后辈一样的神情，但是那逐渐让阿夏觉得有些不快了。
这方面他确实傻的可爱。
“我要离开北境，你无法继续跟着我，边境守卫不会允许领地内的平民走出城墙外，哪怕是合约者也不行。”阿夏拿出了幽家家主的引荐信、学术城的学员证明、邀请函等等：“除非有相应的机关文书。”
阿夏希望他明白，一年多的合作关系结束了，现在，两人即将分道扬镳。
阿夏不喜欢告别，所以他用自认为是刻薄的方式，来与人告别。他本想狠心，趁夜把他丢下不辞而别，结果却又被这家伙给发现了。
“阿夏，你果然是特别的。”颗粒看了一眼阿夏拿出的文件，即便如此，颗粒却也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情绪波动，阿夏疑惑地“嗯”了一声，等待着下文。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跟一般人不太一样。阿夏，虽然不知道你是怎么样得到出境文书的，但是，你接下来是要去更辽阔的地方，对吧？”马车的车轮不断地发出颠簸的声音，阿夏第二次，平静地“嗯”了一声。
“阿夏，我衷心祝愿你能够飞得更远，我会留在北境，带着你的那份一起战斗下去的。”颗粒的眼中充满了决心，阿夏倒反而觉得自己有些不自在了：“嗯？为什么你这么快就接受了呀，搞得我还担心你。”
“别瞧不起人，也别太高看你自己。阿夏，这世界上，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喏，就像是倒下的旗帜只需再重新立起，不论怎样的生离死别，日后定会有缘再见。”阿夏觉得颗粒这句话有点耳熟，好半天之后才想起来：“我记得这句话好像是我跟你说的，不过忘记是在哪里看到的了。”
“你看完的书随手就扔，怎么可能还会记得出处。”颗粒笑着讥讽道，阿夏便也就苦恼地挠了挠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片刻后，颗粒重新说起道别的话：“这一年，挺愉快的，你这家伙一点儿也不无聊，多亏了你，我都快忘记烬者是多么可怕的东西了。”
“没有你的话就很无聊。”阿夏不假思索，继续道：“我们到纯黑领主的主城首都就分手吧，合作结束了。”
“嗯。”
接下来，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马车一路颠簸，日落又日出，不断重复着这一过程之后，两人终于是来到了领主主城。
“我们就在这里分道扬镳吧。”
喷泉广场上，纯黑领主的雕像之下，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阿夏向身后的颗粒道别。
“你打算怎么离开境外？乘坐运输队的车去边境的壁垒吗？”颗粒关心地询问道。
阿夏将几乎所有的钱都交给了颗粒，自己只是随便买了点干粮或是旅行用品；因为他说离开北境以后，无论是灰色核心还是这里的通用货币，到了其它地方，应该都是用不上的。
“就此别过咯？”颗粒坦然道，脸上洋溢着阳光的笑容，像极了阿夏所认为的天使。
“再会，白幽灵。”阿夏变得不苟言笑起来，他想起了自己叫做幽翎，而并非是什么黑幽灵阿夏。
“嗯嗯，好的，黑幽灵。”颗粒最后一次拍了拍阿夏的肩膀，转过身，还不等幽翎目送他完全离开，他便已经迷失在了人群之中，目光再怎么搜索也找不着了。
“我也该出发了呢。”幽翎重新变回了那个冷冽的少年，一个无情的术源能力合约者。
幽翎去了附近的酒馆，心中正觉得迷茫之时，却在那里看到了家族的狼头标志——好一匹耀武扬威的狼，它睥睨一切，守护着族群，无所畏惧。
幽翎一路沿着标志所留下的方向，转过了好几条乱七八糟的巷子，见到了等候已久的琅牙。
“这段时间你一直悄悄跟着我？”幽翎看见他，冲他扬了扬眉。
“那当然，我得亲眼确认你离开了，才能向家主汇报。”琅牙耸了耸肩，不假思索道。
“家主，他真的没有对我说别的话吗？一句话都没有吗？”幽翎想起了那封信，将近四年对自己不闻不问，他到底在干什么！
“没有，你知足罢，能让你去学术城，已经是他对你最好的一次了，你也不想想，那天你若好好待在庭院里，我们还是有能力与他们一战的——家里留下的那些仆人，可都不是术源能力者。”
“这种事情不需要你来提醒我，牙。”幽翎向琅牙走去，继续说道：“那么接下来呢，家主还有什么安排？该不是要让我徒步走去学术城吧？那怎么不直接让我去上吊呢？”
“你那么激动干嘛，阿翎，先在这里安心待一阵子啦，等车夫到了，我再通知你。”
琅牙比幽翎小两岁，却比幽翎高两个头，在他面前，幽翎觉得自己相当渺小。
可是他绝对不甘示弱。
“行啊，那我随便找处旅店住下，等你通知了。”幽翎心中厌烦，不假思索，便越过琅牙身旁，走掉了。
身上的钱大概还能支持个一两天开销吧，实在不行，那就只能满大街去找颗粒了。
幽翎心中如此想着，全然不记得身后的琅牙，也是此时自己可以依靠的对象。
兴许也记得，只是抗拒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