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幽翎 混乱
黑幽灵躺在靠在窗边的床上，枕着头看着悬挂在天上的一轮明月，脑海里逐渐想起了很多记不得名字的人。
“你生性懦弱怕事，这也是为了你好。”
无数个夜晚，幽翎都能梦见那个孤高的背影，而这个印象也开始越来越模糊：那背影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明明触手可及，却难以靠近；终究是彼此越来越远，自己将再也无法追上他的脚步。
三年。
少年伸出手掌，想要握紧那夜空中的银盘，坚毅的眼神中逐渐开始充满迷茫：“我已经不再懦弱了吗？他也是这么觉得的吗？这三年多的时间，只是对我的历练吗？”
街上好像有些吵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幽翎盯着房间的天花板，有点儿出神：
彷徨无措之时，我只道追逐光影，方才与君共勉；
深陷囹圄之际，你仅仅是敞开怀抱，
谈笑自若，便将我心浸入沉静的幽水湖畔。
如今我将远走天涯，将过去扼杀于摇篮之中，
只为拿出，自我仍存在于世的证据。
好好地，活在当下吧，白颗粒，无论你我都是一样。
幽翎睁大双眼，发觉自己想完这段独白后，愈发难以入睡了。索性便直接从床上一骨碌坐了起来，然后又抓起放在床头的冰晶长剑——
天戎山脉遇险那时，大概是在三年前，也就是126年的新年前不久吧。在那之后，幽翎的术源能力受到了极大的创伤，他不仅失去了将术源化作武器的能力，而且也无法再维持术源老师教过他的“势”，仅仅是能够用一丁点微弱的术源能力，来强化具有实体的魔晶武器罢了。
虽然对付一般的烬人众是绰绰有余，但那显然是不够的。
幽翎想要超越父亲，尽管他并不明白父亲究竟有多强。父亲能够轻轻松松一击打败烬人众，而自己也可以做得到。
可是，这远远不够。
北地到处都是烬人众，幽翎都不禁开始怀疑：它们的数量是不是多得像蚂蚁？为什么怎么杀都杀不完？而且，不仅如此，合约者在对抗它们的时候，还时不时会出现牺牲……
噢，想到这里，幽翎有一件印象蛮深刻的事情：大概是在浅灰领内的城市，某个合约者工会里有一位经验丰富的和蔼老前辈，他在牺牲之后，许多成员都去参加了他的葬礼，当时好多人还都哭的稀里哗啦的，纷纷发誓说什么，要向烬人众报仇之类的话。
那时自己也在场，所以记得。
不过嘛，幽翎只是浪迹天涯的独行合约者，从来都没有过在一个分工会里长久停留的打算，因此，也曾被一位好意收留自己，想与自己结识的合约者同行责难，说是薄情寡义之人。
幽翎并没有想过要依靠他，一直都是在自食其力的。
喏，三年以来，第一次愿意主动跟着自己在北境到处乱跑的那位，便是颗粒；而他，当然也是最后一位。
“杀人啦！救命啊！”
幽翎看着月亮，思绪愈发惆怅之时，听见了窗外的男子呼救声。
幽翎惊得直接从床上跳了下来，他看了看窗外，两个身披斗篷的人手持术源长剑，正追着一位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他摔倒在地上，一步步艰难地往前爬着，想要站起身来，与身后的两个死神尽可能地拉开距离。
其中一个斗篷人快步越到他身前，揪着他的衣领，一剑便将他杀了。
烬人众……
幽翎怒不可遏，他往窗外看了看：这里是旅店的二楼，借着一些缓冲物，从窗户跳下去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他当机立断，可是落地之后，那两名烬人众已经走远了，只有一个无助的平民男子躺在地上。
“可恶，怎么可能让你们逃……”
砰！
一扇木门不知从哪里飞向了幽翎，他拔剑一斩，术源能量冲出，木门一分为二，木屑四溅。再望向木门飞来的方向时，幽翎已是满脸震惊：
身披斗篷的烬人众摇摇晃晃地走出民居，不知是谁的血液，与他手上的术源长剑纠结成一团，不断地滴在地上。
无论是谁的血液，都不可能是烬人众的。
因为。
它们受了伤，只会粉尘化。
三秒钟后，幽翎便持剑杀了过去，双剑交锋了两三个回合，幽翎居然，没能像往常一样立即取得上风，将其斩杀。
烬人众面如死灰，它一次又一次地凌厉出剑，仿佛只是为了战斗而存在的杀人机器，令人不禁毛骨悚然。
和烬人众战斗了三年，幽翎早就放弃了向它们询问战斗的理由——它们的战斗根本不需要理由，只要它们走到哪里，哪里就会血流成河。
所以，双方不死不休。
幽翎瞅准一个破绽，一剑砍翻了烬人众，它倒在地上，化作粉尘消散。
“喂……还有活的吗？”幽翎无暇顾及地上的灰色核心，他走进民居，但是无人回应。
“可恶！”
幽翎气愤地冲出民居，四处张望，注意到了仍然躺在地上的中年男人。幽翎急忙走过去，想要查看他的状况。
那男人只有一口气，他看见了幽翎，动了动喉咙，想要说什么。却一句话也没说出来，直接咽了气。
幽翎不知手中的剑应该指向何处，临街的喊杀声传来，这里似乎不止是一两个烬人众混进了城市，更远处的城区，此刻还燃起了滔天大火。
“阿翎，你在这里，我找你半天。”
幽翎心中正感到迷惘的时候，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转过身来去，正是那个身高两米，小自己两岁的狼孩少年。
“琅牙？这里是怎么回事？”
琅牙是家主的手下，这个时候是最能信任的人，幽翎直接作出了这样的判断。
他能够及时出现，非常幸运，倘若自己卷入街头巷战，情况就麻烦了。
“不太清楚，纯黑领主和他的几个将军亲自率领士兵在城里平乱，我一开始还以为只有一批人……没想到居然是整座城市的混乱！阿翎，这里不能继续待了，我们得赶快出城，烬人众不知道蛰伏了多久，恐怕是要对这座城市进行一次大清洗……”琅牙直接抓住幽翎的手，想要拽着他走。
却没能拉得动。
琅牙心中一惊，而幽翎自己也没有想到，看起来力大无穷的琅牙，力气居然没有比过自己：“我们作为守护者，此时城中混乱，难道不应该协助纯黑领主平乱吗！”
“阿翎，你怎么还对守护者那么执着啊，纯黑领主能应付得了这种小状况，这一切用不着我们来操心。我还以为，三年多的磨砺，稍微能让你认清楚你自己是谁了。”琅牙松开幽翎的手，神情冷漠。
“是啊，我清楚，清楚得很。”幽翎挥剑，指向地上的人：“总是这样，不断有人在我面前死去。除了目睹他们死亡以外，我什么也没做……倘若，我若是被烬人众围攻，自己也会落得与他们一样的下场罢？”
幽翎又将剑指向琅牙，愤怒道：“那家主呢？为什么这里发生这么大的事件，你、你琅牙在这里，他却不在，为什么？他不是应该很厉害吗？守护者就应该出现在此地，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我或许做不到，但是家主可以！”
“阿翎。”琅牙上前一步，幽翎持剑的手臂也缓缓放下，他看见琅牙拍了拍自己的肩：“你说的那种守护者，不存在于任何一个世界上，倘若这世界只需要一个人就能解决所有事情。那天上也只要有太阳和月亮便足够了，还需要云朵和星星做什么？而且，我们现在这样，大半夜出现在街道上，搞不好还会被守军误认为是烬人众的……”
“歪理，你说的全是歪理。琅牙，我问过烬人众，问过很多烬人众，问过他们为什么要袭击我们，可是我的疑惑至今没有得到解答。”幽翎抬头看着比他高两个头的琅牙，眼中充满了愤恨。
“你的执着劲，的确超乎了我的想象。”琅牙见状，转过身走了好几步，好半天才回答了他一句。
他居然真的去问了？问那些烬人众为什么要攻击我们？
“你知道它们说什么吗？它们说它们降临到这个世界上，对未知的一切充满恐惧。”幽翎的情感像是火山喷发了一样，他怒视着琅牙，却看见狼孩冰蓝色的眸子里沉静如水，波澜不惊：“嗯。”
“它们说，我们合约者是刽子手，要将它们赶尽杀绝；它们还说，反正自己马上也要死的，既然如此，袭击我们又能算得了什么。”
“阿翎！”琅牙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恼怒了。
“它们还说，烬人众之王很快将要重临北境，而它们的死，只是必要的牺牲。在那之后，烬王将会将它们的国度丢在我们的土地上，那时，我们所有人都会为之陪葬。”
幽翎眼中的怒火逐渐平息，琅牙盯着他，许久后才说道：“那又能怎样？大家都心知肚明，我们是在等死！你要是不能接受，那就乖乖听家主的话，去学术城，找办法！你想当英雄，那就去啊！这是家主寄予你的厚望，现在明白了吗！蠢货！”琅牙想给幽翎脸上来一拳，但是他忍住了。
幽翎沉下脸，想起父亲的模样，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表情却也愈发阴沉：“抱歉，琅牙，我们出城吧……但是，有一件事，我一直都很介怀。嗯，介怀了三年了。”幽翎把冰晶剑收入鞘中，开始向琅牙大摇大摆地走去。
绝不可能向这个人示弱！
“什么事情？”琅牙双手环胸，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睥睨着比他矮的幽家少主气冲冲地赶来。
“这、件、事！”幽翎一跃而起，一拳打在琅牙脸上，把他打倒在地。
“靠，你这么记仇！”那么大一个琅牙被打倒在地，捂着脸骂了一句。
“那可不是，让你当年踩我踩那么狠，想当我的老师，你还嫩着！”幽翎直接拂袖而去。
琅牙骂骂咧咧地跟了上去。
两人一路尽量避免被卷入混乱之中——法术能量弹和术源流矢，不论是哪一个，都不长眼睛。
小小合约者，哪里够格参与真正的战争。
琅牙领着幽翎进了一处民居，在幽翎疑惑的注视下，将他带到了地下室的暗道，然后一路成功逃出了城。
“怎么会有那种东西？简直就跟地摊故事书里写的剧情一样。”幽翎看着身后的密道，琅牙正在将入口合上，又作了些别的掩饰，方才对他解释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我有一个朋友，之前潜入到这座城市，跟我提及的……他现在应该也安全出城了吧。”
“朋友？是家主那边的？和你一起的？”幽翎不假思索地询问，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来，幽翎戴上兜帽，遮住了他那团鸡窝似的蓝发，同时听见身后的琅牙说道：“算是吧。”
“噢。”幽翎不感兴趣，也懒得再问。
“以前三大领主打内战的时候，到处都兵荒马乱的，有人修个密道偷跑出城，应该也不奇怪，反正不是我们管得着的事情……总之先离开这吧，等冰无前辈来找我们……们？”琅牙看向远处，好像有什么鸟飞过来了。
“寒枭鸟，是家族的信使。”幽翎伸出手，那有着冰晶般翅膀的鸟儿便停在他手上，欢呼雀跃起来。
久违了的感觉。
幽翎取了信，打开一看：
“小少主，我跟冰无前辈已经到了纯黑领首都，城门封锁了，我们进不去，你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这娟秀的字迹……
幽翎发誓，四年以来他从没有这么开心过。
“阿翎，你咋了，笑得跟朵太阳花儿似的？信条呢，让我也看看？”琅牙试探着询问着，却一把夺过幽翎手上的信，匪夷所思地看了几遍。
“牙，我们走！跟他们汇合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