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琅牙
少年离开北地，结伴而行，踏上求学之路。
这趟旅途的终点站，其名为尘上界之学术城。
“哎，小琅啊，你能维持这种形态多久啊？以前叔在北地漂泊的时候，见过荒野上浩浩荡荡的狼群，它们在满月之时，登上高坡呼号，惊得四方生灵夜不能寐，可吓人了。”冰无一边驾车，一边跟琅牙闲聊起来。
“只要我想，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成。”琅牙跟着马车奔跑，不假思索道。
“你小子吹牛吧，术源能力总得有耗尽的时候吧？那时你该如何维持化形术？”冰无目不转睛正视前方，大声喊着。而琅牙只是淡淡回了一句：“不知道，我没想过。”一边说着，一边又跳上冰无旁边的位置，化身人形：“对了，冰无前辈，我一些问题想要问。”
“嗯？这么快就不行了？就累了？哼哼，年轻人，就是不知天高地厚，非得把自己给弄到极限了，才懂得什么叫妥协。”
“明明有得坐，我干嘛要撒腿跑！”琅牙冲他龇牙咧嘴起来，片刻后说道：“嗯，前辈，学术城，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呀？还有，小柠姐是前辈偷偷带来的嘛，呃，总感觉我不好跟家主交代？”
“喊我叔就行了，别一口一个前辈的。你又有什么可交代的？这是小柠她自己的选择，听说那黑衣小子要离开北地，急得什么都不管不顾了，这谁能拦得住她？放心吧，那老头子默许了，叔我就是因为不放心才跟来的，刚好也想再见识一下北地以外的尘世界。”
“您都一大把岁数了，还学什么年轻人的调调。”琅牙挠挠头，有点儿汗颜，他见冰无懒得搭理自己，于是便又说道：“那，也就是说，您也不清楚学术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喽？”
“尘上界是术源组成的世界，也就是说，位于其中的城市，实质上都是建立在一片独立领域之中的。许多年前，来自天南地北的术源能力者们，在术源士协会长的带领下，到那片领域里去开拓市区，听说花费了足有近百年的时间，方才建立出了一副大家理想中的世界蓝图——尘世界四境人民的庇护所，术源能力者们的学习园地。”
“时代变了，少年！听说，如今学术城日益繁荣，甚至还能将入学邀请函送到我们北地来，叔这样的下里巴人，算是沾了你们家主的光。既是如此，那便更是该好好见识一下学术城的景象才行，驾！”
冰无开始让马车全速前进了，同时还朝车厢里吼了一声“坐稳了”之类的话，便在荒野的道路上疾驰而去。
“听上去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呀？随便了，叔，反正我是觉得，我无论在哪里，都只会变得越来越强。我现在只是希望，小少主回来的那一天，我能够看到他的成长，不要到时候，又被我随便一巴掌给打趴下了。”反正在车厢外面说话幽翎也听不到，琅牙想也不想，便直接口出狂言。
“有机会，你也应该来学术城看看，小子。”
“什么时候，家主给我安排了顺路的任务再说吧，北境之心的组织成员可都是很忙的，也不知道那群烬人众，一天到晚都在打什么鬼主意。总之，叔，一切交给你了，多保重。”琅牙郑重其事地说着，离开座位，便准备化身狼形。
“哎，你这就打算走了？不多聊会儿？也不跟他们俩道个别？”冰无瞥了他一眼。
“有什么可道别的，又不是以后就没机会了。”琅牙没好气道：“这俩家伙，小时候就天天黏在一起，如今也有三年不见……就让他们去叙旧吧，走了！”琅牙说着，纵身一跃，化作狼形，驰骋于荒野之上，消失在夜色之中。
冰无回头看去时，琅牙已经不见踪影。
“嗬，这小子，跑挺快。”
他便也就专心驾车去，带着幽翎与冰小柠两人，星夜赶往边境壁垒。
琅牙一路狂奔，直到有些疲累了，方才转过身，四下望去：
无尽的荒原小径上空无一物，除了皎月当空，山峦叠嶂，林间鬼影崇崇，什么也再看不到了。
琅牙忽然有些心慌，满月之下，他的双眼逐渐变得通红，虽然化身人形，却早已没了人样，仿佛像是异族的狼头人一样，立于原地。
怎么回事？忽然不受控制？
琅牙心中惊异，正想要往前走一步，却听见了无数的脚步声，像是从远处的林中奔袭而来。
——狼。
狼群，无数的狼。
在一位头上挂着狼形面具的幼狼的带领下，上百只狼包围住了琅牙。
“小崽？怎么回事？”琅牙有点儿搞不清状况，但是他看见了缓缓化成人形的狼耳少年，方才逐渐冷静下来，外貌也恢复了正常。
“对、对不起哥哥……我不小心把你和幽家少主在一起的事情说漏嘴，告诉了妈妈……她现在率领着大家伙儿，说要截杀你们，呜呜呜……”狼形面具遮住了少年的一只眼睛，那面具是他从一名死去的猎人手里夺来的，猎人们都说，只要戴着狼面具，就不会再害怕荒野群狼了，那是能够带来勇气的象征。
琅崽也觉得，自己戴着那张面具的话，好像真的就什么也不怕了。
于是他就一直戴着它，戴了很多年，戴到那面具都缺了一个角还在戴；之前进城没戴，是因为觉得那个东西不仅挡不住自己的外形，甚至还更有可能会暴露他的异族身份，所以才忍痛割爱，把它放在了自己那温暖的小窝里。
琅牙听完琅崽的话，知道他是来找自己通风报信的，倒也真是心思单纯的小家伙。
琅牙走向前一步，拉开少年挡在眼睛前的狼形面具，看见了他面具底下又红又肿的一只眼睛，责骂道：“你使用术源能力了？”
狼耳少年一下没忍住，又嚎啕大哭起来。
琅崽的术源能力是一种控制精神的术法，他能够强行给人灌输一种概念，令人信以为真，不过时间非常有限，而且大部分情况下都会失效；打比方说，他现在若是对琅牙使用术源能力，说：你去死！
接着，琅牙的脑子里就会出现让自己去死的想法，而在下一刻，又会被他自己否决
——为啥啊？
“小崽，眼睛受伤了，应该要好好休息。”琅牙轻轻揉了揉琅崽的额头，见他哭得实在伤心，才又说道：“抱歉，是哥哥不好，之前把你一个人丢在领主的首都里……”
“没、没有的事！琅牙哥哥最好了！是，是我自己不小心……”虽然眼睛很疼，但是心里却很开心。
“小崽，回去休息吧，事情我知道了，我回去处理，少主和小柠姐，无论如何不能有事。”琅牙收回自己的手，沉声说道。
“不行，我不回去……妈妈和哥哥要是打起来了怎么办！”琅崽摸了摸自己的狼形面具，忽然咬起牙，大声吼道。
“那我倒要问问她，我们的仇恨，真的是有那么根深蒂固吗。”琅牙甩手离去，群狼因为没有少狼主琅崽的命令，不敢阻拦他。
异族与守护者积怨已久。
正义的守护者保护了人类的一方领土，驱逐了残忍而可怕的魔物。
邪恶的守护者却残忍地杀害了异族，又霸占了他们的领地，害得异族无处安生。
暗裔也好，狼人也罢。
都是当时的受害者，时至今日仍然无家可归的复仇之人，它们都是行走于荒野之上的拾荒者。只因为有着非人的外形，所以要遭到驱逐和流放，更甚者直接被宣判死刑，绞死在绞刑架上，又将尸首悬挂于城头，昭示异族入侵者们的下场。
琅牙在幼年时，曾因为贪玩而跑到陌生的地方，又遭遇了袭击。结果被路过的幽家家主捡到，带到了幽家大院中抚养。
天戎山脉或许是阻绝了外界的一切术源感应，所以琅牙一直都没有被族人找到。
初入幽家大院的琅牙，一直都露出一副凶恶的模样，见人就咬，逮着机会就跑，于是被家主栓了起来，不给饭食。
琅牙也是暴戾异常，之后也一直不吃不喝，连续了几天几夜，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几乎饿死。
“小……小少主，这样不好吧？会、会被骂的……”
有人的声音……人类的女孩。
“……这样不对，我们是守护者，守护者应该庇护所有人。”
“家主说过，它是异族……”
“烦诶，小柠，异族又怎么啦嘛，他还不是跟我们一样年纪，一样是一个眼睛两个鼻子，几天不吃饭，怎么可能受得了。”
“小少主，你好像说错了诶……”
可恶，滚开！
幼年琅牙睁开一只眼睛，愤怒地盯着幼年幽翎。
幼年幽翎有被他凶恶的眼神吓到，但还是一步步走了过去：“我帮你解开锁链，你走吧？”
“小少主你在干什么啊！！！”他身后的幼年冰小柠被吓坏了。
就连琅牙也吓了一跳，可是他已经饿到连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呃……他、他好像不行了？”幼年冰小柠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观察起奄奄一息的琅牙。
“噢，一定是饿的！我看书上说，人不吃饭就会没力气，我这里刚好有几个吃剩的馒头，你快吃，但别说是我干的啊，我昨天才刚被老师教训，今天不想又被父亲骂。”说着，幽家小少主便一股脑儿地把偷来的剩菜剩饭塞进琅牙嘴里。
靠，守护者你他妈的！噎死了！我自己来！
幼年琅牙像是活过来了似的，粗暴地推开幼年幽翎，开始狼吞虎咽起来，同时面色阴沉地盯着这个被称作是“小少主”的家伙。
“噢，对了，那啥……我还看过农夫与蛇的故事，你会是蛇吗？”幼年幽翎好奇的目光与之对视，全然不知危险为何物。
“我是狼，琅牙。”幼年琅牙含糊不清地说道。
“我还看过狼子野心的故事噢。”幼年幽翎不假思索道。
幼年琅牙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但是这个人看起来很单纯，眼神清澈如水，没有丝毫杂质。
人类的小孩大多都是如此，可他们长大之后，一个个都会变得阴险毒辣，从不给我们异族留条生路——母亲曾这么说过。
不管怎样，最后的结果都是一个：那时的我为了活命，放下了自尊，最终和仇敌称兄道弟地一起长大了。
幽家家主后来说过，我当时被猎人打伤，如果那时没有他救我，我早就没命了。
我心里很明白，我欠幽家家主一条命，也欠小少主一条命，在后来还欠了小柠姐一条命。
琅牙绝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在还清这些之前，我永远都是幽家的一份子。
月光下的无人郊野，琅牙化身狼形，不再理会身后琅崽的呼喊，折返了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