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幽翎 狼祸
北地凶险，常有狼群袭击来往商队，北地人将其称之为“狼祸”。
此时已是半夜三更，淅淅沥沥的小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冰无架着马车，载着幽翎与冰小柠前往遥远的学术城。
幽翎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之中，重新找回了少年才有的朝气蓬勃，还有只属于幽家小少主的那份自信从容。
他与冰小柠分享着三年以来的见闻，讲起了最初两年到处熟悉环境时的迷惘和不安，又提及了后一年遇到的挚友颗粒，还说他是自己见过最靠谱的合约者，也是唯一交到的一个真心朋友。
冰小柠巧笑嫣然，虽然马车车厢里不似外面那般寒冷，可她仍旧是把脸埋在围巾里。听着幽翎的声音，时不时地点点头。最终，慢慢地，她抓住了幽翎的袖子。
还在絮絮叨叨地地说个不停的幽翎，这才看见她昏昏沉沉起来，口中还在呢喃着：“小、小少主……”
她将脑袋靠在幽翎肩上，一动也不动，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嗯，睡吧，小柠。”幽翎试着搂住她的肩膀，才觉得她整个人真的是好小的一只，像雪地里的白兔子一样，可可**的。
好像三年以来，一点儿也没变过似的。
幽翎松了手，跟木头似的，坐着一动也不动，只怕惊醒冰小柠。
幽翎很开心，年轻人就应该这样，没有烦恼，一直开开心心地成长下去。
“阿翎，身为守护者的传人，你必须时时刻刻以身作则，给其它人树立榜样，唯有如此，才配称得上是一方守护，能够庇佑北地万千人民的唯一守护神。”
可是，父亲。
连你自己也做不到的事情，自己都不能以身作则的话。
又怎么能要求我去做到呢？
幽翎拼命想了三年，也始终没能想明白，父亲究竟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他无情地抛弃了自己，让自己自生自灭；如今却又重新拾起了自己，在这无尽长夜之中，铺上了一条光明大道。
他冷血吗？或许是冷血吧，那孤高的身影，幽翎至今难以理解，无论自己翻看了多少地摊读物，却也找不到一个，与他形象相似的故事或人物。
他从来都不理会我们的吵闹与撒娇，近乎每次都是无言以对。
他的眼中愁绪万千，是比幽翎那深海一般的眼眸，还要浩瀚的无尽宇宙。
幽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也从来没有说过，守护者究竟是做什么的。
北境之心，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
为什么，他带着翊哥一去不复返？
为什么，来庭院拜访的门客逐渐越来越少了？
为什么我们遭遇袭击，他远在千里，还那么事不关己？
他这样的，也能被称作是守护者吗？
连家族都守护不了，连我都守护不了的话……
这不对，一定不对，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父亲绝对是当之无愧的守护者，他所做的一切，一定都是为了大局而着想。
幽翎攒紧拳头，他绝不容许自己质疑家主的判断，尽管自己已经四年没有见过他了。
马车匀速前进者，幽翎轻轻将睡着的冰小柠安顿好，然后才慢慢拉开幕布，打量着外面的情况：
雨停了，琅牙也早已不见了，马车夫那个老烟鬼又抽起来了，他一只手驾车，一只手拿着烟枪，一副沉醉其中的模样，却又像是察觉到幽翎探出头来，便说道：“怎么？臭小子？”
冰无也曾作为门客拜访过家主，因为那杆老烟枪太熏人，所以幽翎一直都惦记着，忘不掉。
“没怎么，冰无前辈。我们什么时候能到学术城啊？”幽翎不假思索地问了一句，便得到了这样回答：“还早着哩，臭小子，要知道我们光是去边境壁垒就需要三天多的时间，赶往学术城的路途，起码也要两个月以上吧。”
“诶，这么远吗？”
“嘁，那可不废话嘛，小子。我们可是要离开北地，又不是去玩儿，那能不远吗。”
“噢，知道了。”
学术城。
幽翎曾有耳闻，说那是新世代术源能力者们的聚集地。四境各地都有少数术源能力者，受邀前往那片领域修行；他在半年前就见过一位合约者四处张扬这件事情，可是至今也不知道，学术城的招生标准究竟是什么。
总之，肯定得是术源能力者吧？
那不是废话么……
就在幽翎思考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时，冰无的爱马却有些不受控制了，不断地加速前进。幽翎走神着，一时没站稳，险些摔得头着地。
冰小柠迷迷糊糊地从座位上爬起来，听见了令人灵魂为之颤栗的远古呼唤。
——嗷呜！
——嗷呜呜呜！
荒野之中，一时间野兽呼号声此起彼伏，幽翎只觉得汗毛都竖起来了，他看向小柠，沉声道：“……狼祸来了。”
“坐稳了，驾！”冰无吐出的烟圈一层层扩大，它将术源扩散开来，以马车为术源基础，生成了一层简易的术源屏障，紧接着又一挥缰绳，催促着爱马加速前行。
“好强大的术源力……小心些，冰无前辈！”幽翎三年以来的合约者经验告诉他，一定有什么自己不想碰见的东西要来了。
“管好你们自己就行了，来的应该不止是狼祸！”冰无大吼着回应。
“小柠，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不要离开我半步。”幽翎走回车厢里，手握剑柄，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嗯……嗯，好，小少主。”冰小柠似乎也成长了许多，不再像以前一样，只会不知所措地哭泣了，她看着幽翎一脸坚毅的样子，有点儿失神。
“怎么了，没睡醒吗？”幽翎打趣道。
“嗯，不是……”冰小柠摇了摇头，心里只是觉得，幽翎还是如三年前一样，无论发生什么，都是最靠谱的那一个。
冰小柠却是满心欢喜，但嘴上又不肯说，
搞得幽翎都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了。
但无论怎么样，在这种危机关头下继续前进，时时刻刻都不能掉以轻心，没有谁知道突发状况会在什么时候发生。
“我们赶紧突破这片区域，只要离开它们的地盘，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冰无的话还没喊完，从天而降的两道术源气刃，一道斩碎了冰无的术源屏障，一道接着斩向了马车车厢。
哐！
马车车厢裂开了，里面的幽翎正手持冰晶长剑，挡下了那道术源气刃，与凭空出现的烬人众——白色死神，拼着刀。
白色死神——因其一身白色斗篷与尖帽，还有手中所持的术源镰刀武器，且能悬浮于空中而得名。它们是烬人众之中的精英，有些棘手，其灰色核心价值也远远比其它烬人众要高。
当年幽翎跟颗粒，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它们，才想出了“黑白幽灵”的代号的。
后来，又有人觉得它们配不上“白色死神”这个称谓，于是给它们重新定了一个称谓。
叫做“北地白死众”。
“小少主，我来帮你……”冰小柠坐在车厢的地面上，咬了咬牙，双手施术，凝结出无数寒冰，化作霜雪精灵附着在幽翎身旁，辅助其进行术源攻击。
隐士前辈的术源能力是御冰之术，能够将自然形式的术源转化为寒冰力量进行战斗。
冰小柠的术源能力承自隐士前辈，三年时间，想必也已经精进不少了。
有冰小柠的帮助，幽翎感觉自己像是如鱼得水一般，轻松地应付着烬人众，只一会儿功夫便挥剑砍伤了对方。在身体出现粉尘化之后，那烬者立刻便逃走了。
“就这样也敢来袭击我们，真是自不量力。”幽翎眼看着烬人众逃跑，可是自己却没有办法追上去。马车仍然在继续向前，冰无的马个个都是铆足了劲，撒蹄飞奔。
也不知道继续跑了多久，马车忽然不动了。
“哎，怎么回事？冰无前辈？你怎么停下来了？”幽翎心中一紧，暗道大事不妙。
“我们被包围了。”冰无神情肃穆，马车车厢从侧面被劈开了一半，幽翎看见了漫山遍野的狼群。
“哦豁，那完蛋。”幽翎握紧了手中的剑，下意识最好了最坏的打算。
到死，也无法证明什么吗？
幽翎牵着冰小柠走出马车，他环顾四周，发现狼群之中有极其少量的白死众，大约不超过十人……为什么它们会跟狼祸在一起？
幽翎将冰小柠护在身后，他能感觉到她在因为害怕而颤抖。
“冰无前辈，我们突围的可能性是多少？”幽翎正询问时，却见狼群之中的头狼走了出来，化作人形，变成了一个老妇人的模样：“幽云的次子，你死到临头了。”
她一脸阴鸷的表情，眼神也是恶毒无比：“不要妄想突围的好，你们今夜都将成为我族人的猎物，死无全尸。”
“吼！”
此刻正是月圆之时，幽翎忽然听见后方一阵骚动，却是一头四米长的巨狼睁着猩红色的双眼，在狼群中左冲右突，抵达了幽翎等人身后。
“！”幽翎被它惊得脑袋发麻，他还从没见过这么庞大的家伙，这能算是远古生物吧？
“退开！这是我的猎物！你不准动！”巨狼怒吼一声，响彻夜空，众狼群无一不向后退却了几步。
“你长大了，连我也敢忤逆了吗？”狼妇不为所动，只是冷漠地盯着那头巨狼，好像这两名异族还认识。
“你还勾结了烬人众，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巨狼望了望狼群，发现了混在其中的烬者，于是怒视狼妇。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老娘做什么，还轮不到你这小子来说。”
“这不对！烬者也是我们的敌人，你现在做的一切，只会将族群带向灭亡。烬人众一直在自寻死路，我们难道也要跟它们一样吗？”巨狼走向幽翎，走向狼妇，逐渐化成人形。
是琅牙。
“琅牙……你？你怎么回来了？”幽翎欣喜若狂，他本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他看起来更加高大了……难道是因为满月的关系吗？
幽翎所不知道的是，天戎山脉遇袭的那一晚，刚好也是满月。
琅牙觉醒了术源能力。
所以，家丁们死了、剑术老师死了，烬人众们也死了。
他没死，他活了下来。
“老娘自有打算，但是你，你让小崽受了委屈，他要是进城出了什么差错，我要你不得好死！明明恢复了自由身，却还要认贼作父，你这逆子，还真敢来见你老娘啊？”
“假的吧？琅牙你……”
幽翎第一次知道，琅牙原来是异族。
“弟弟的事情，是我不对……请您放过他们，我们争斗起来，对谁都没有好处！”琅牙一身都是蓬松的狼毛，他现在是真正的异族狼王子，屹立于群狼之中，不怒自威。
几名烬人众私下里互相对视了几眼，纷纷点了点头。
“嗬，琅牙，你们娘俩慢慢理论去，能不能让条道，我们可赶时间！”冰无一直紧握长刀的手，终于是拿出了烟枪，此刻适时地嚷嚷了一句。
“小柠。”幽翎护着冰小柠，在琅牙的示意下，两人稍稍安心。
“你们……你们，都不准吵了！”
琅牙之后，又跟来了另一条戴着面具的狼。
他放心不下两位至亲，于是跨越了重重阻碍，追赶了上来，挡在两狼中间，撑起手臂：“你们，你们都不准打架！”他手中紧握着挂在头上的狼形面具，大吼道：“不准为了我打架！”他像是下定决心似的，眼中绿油油的光芒逐渐开始浮现。
琅牙轻轻摸了摸他的头，中断了他的施术：“你回去，这里没你的事，我们之间有一些必须要解决的矛盾。”
烬人众们悄悄开始行动了，其中一部分杀向了冰小柠、一部分杀向了琅崽，更甚者直接将刀刃对准了狼妇。
“这就是异族吗？懦弱无能，真是白期待了，你们连给王提鞋都不配，依尉相之令，一并杀了！”
十多名白死众手执镰刀，化身灵魂收割者，它们各自施展起术源能力，袭杀向在场的所有北地生灵。
群狼们在术源能力的影响之下，一下子乱了套，场面顿时一发不可收拾。
琅崽第一个中招，遭到术源冲击之际，琅牙立刻将他拉扯到自己身后，可是他却依然昏厥了过去，不省人事。
狼妇看见琅崽昏厥，勃然大怒，挥爪将袭击自己的白死众生生撕成两段，直接粉尘化。接着又发出阵阵狼嚎，指挥起群狼进攻烬人众与幽翎等人。
幽翎护着冰小柠退回马车上，冰无一抽马鞭，想要趁此机会开溜。
“你们趁现在快逃，这里交给我就可以了。”琅牙在混乱之中护着琅崽，他对正在带着冰小柠，蹬上马车的幽翎说道。
“……明白了，你多保重！”幽翎看着琅牙发红的眼瞳，有点儿迷惘。
此时的琅牙，倒更像是幽翎心目中，守护者的形象了。
“撒手！把他放开，你这逆子！”
“……”
冰无驾驭着马车，迅速从混乱之中逃脱了出去。
北地幽家小少主的事迹，便到此处告一段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