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谷咏痕 谷轻鸢
在尘世界隐秘的小角落里，有一种微不足道的声音在呻吟和呐喊，它夹杂在狂风暴雨之中，一不小心又被从地狱里打开的无底深渊所吞没，万劫不复。
它无助、痛苦，绝望而愤怒，她声嘶力竭，但是无人应答。
安静下来之后，世界一片寂静，黑暗中寂静无声，但却像是潜藏了无数吃人的厉鬼，他们站在牢笼之外，用戏谑的眼神盯着里头遍体鳞伤的小虫子。
因为那些本不存在的目光过于可怕，为了保护自己，幼虫在幻梦中结出了自己的蛹，希望自己能够等到破茧成蝶的那一天，飞出囚笼，亲眼见识一下光明的世界。
但是梦之蛹也被她自己弄碎了，身处这黑暗之中，就连梦境都是动荡不安的，祈愿并不存在的事物，即是成真了也毫无用处。
破茧而出的，仅仅是一只只有半边翅膀的蝴蝶——如果地狱之中能诞生出的东西，真的不是恶魔的话。
……
“轻鸢，我总感觉这附近有点怪怪的，跟在我们家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米色头发的少年和他身旁的伙伴说道。
“听说夙家有些人加入了神秘组织，在秘密研究异术源，这地方该不会是什么恐怖禁地之类的地方吧，咏痕？”
“你想多了，轻鸢，真的是那样的话，那应该就会有家丁在这里把守，直接把我们两个赶回去，不让我们过来。”
“是这么个道理噢。”
两人继续走着，谷轻鸢那盘旋在空中的术源纸鸢也告诉他，这里并没有家丁看守或是巡逻。现在夙家上下的许多能力者，都在外与烬人众作战，空出了许多屋子，没有人在这儿也算是正常情况。
“不行，我还是觉得很奇怪，这附近有种很奇怪的术源气息，我绝不会感觉错……”咏痕左顾右盼起来，尝试着寻找那异常的来源之处。
“诶诶？你不是又说真有异常会有人把手的嘛。”谷轻鸢满头问号，不知道咏痕干嘛忽然要这么认真。
“这是两码事儿，卫戍银前辈在世的时候也说过，永远要相信自己的第六感，这种感觉不会错，这也是经验教训。”咏痕开始在原地踌躇起来，不时往这边走走，又往那边瞧瞧。
谷轻鸢没辙，只好无奈地跟着他一起瞎转悠。
“喂，你们两个谷家的小子，别在我家门前晃晃悠悠的啊，扰人清闲呢这不是。”两个人在庭院里一前一后地晃来晃去，引起了一个坐在家门口下棋的大爷的不满。
“抱歉抱歉，我们马上就离开……”轻鸢打着哈哈，咏痕却仍旧是执着于搜寻异常，他像是感觉到什么似的，往一个方向去了。
“不，既然来都来了，吵都吵了，那你也就先别急着走了。老夫现在正觉着有些无趣，快坐下陪老夫来对弈一局。”夙大爷向谷轻鸢招了招手。
他不好拒绝，便也就答应了：“呃，这成吗？我还不是很会下诶。”
“你若有兴趣学，老夫可以指点一二。”
“噢，那就请前辈赐教啦。”
谷轻鸢在大爷对面坐下，爽快说道。
这边谷轻鸢与老大爷正下着棋，另一边咏痕却是一路找到了地方，他转过头一看谷轻鸢没了人影，方才嘀咕起“人怎么不见了”之类的话来。
咏痕抵达了一个类似仓库一样的平房前，在这里，那种异常感前所未有地达到了顶峰。这座房子似乎从里面被设置了某种隐秘的术源结界，他就是依此找上门来的。
咏痕一直都被公认为是天赋异禀的少年，而他确实能感觉到许多其它人察觉不到的术源力量，这一次，他就是被这种力量吸引到了这里。
他有些紧张，掌心也随即开始冒出汗来，同时心里还有些后悔，之前干嘛非要好奇心作祟，找到这种地方来。
可是转念一想，这里可是在夙家的地盘，总不可能藏着烬人众吧？再说了，自己也算是个能力者，就算真的有烬人众，也不应当会害怕。
再仔细一想，这种紧张感，其实就像是淘金贼在坑里挖到了宝箱，准备要把它打开时一样。
于是，多余的担心立刻就烟消云散了。
谷咏痕一步步走向房门口，他端详了片刻，随即上前敲了敲门。
无人应答。
他试着轻轻推了推门，发现门已经被锁死了。
“贸然闯入也不太好，虽然很在意，但好像也只能回去了。”咏痕摇摇头，想了想，自己好像也没有破开结界的本事，于是只好转身，准备离开。
这方才走几步，咏痕便回过头去望了一眼。
这不望还好，这一望便正好望见窗里，一双红色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他有点儿紧张，怕里面的某个存在突然冲出来袭击自己，然而好奇心很快就在他的心里占据了上风。只见咏痕直接走过去，靠近了平房的窗口。
屋子里太黑，里面什么也看不见，只有那双眼睛瞧着自己，但是一点儿声音都没发出来。
咏痕心里觉得诧异，正要准备询问的时候，忽然肩膀被人从后面重重拍了一下：“天都要黑了，咏痕，大家伙都在找你呢！”
“吓……是、是轻鸢啊？”咏痕被吓了一个激灵，转过头看清楚来人后，便又继续望向窗户，发现那红光已经消失了。
“你在这干啥呢，当贼嘛，还没找到之前的异常？”
“异常，就是这里啊。”咏痕挠了挠头，只觉得郁闷。
“害，之前跟那老头下棋的时候，我帮你问了问这附近的情况，知晓了个大概。我说吧，这事用不着咱俩操心噢。”轻鸢枕着头，见咏痕呆呆傻傻的，便也就乐呵地笑着：“你猜猜看，是怎么回事？”
“我哪能知道，你说呗。”
“那大爷说啊，是夙青霞的女儿夙泽娜染上了异术源，变成了可怕的恶魔，所以被隔离在这里了。”
夙青霞是夙赤霞的弟弟，赤霞死之前，他就已经下落不明了。据说，此人在数年前丧妻之后，便性情大变。如今女儿又感染了异术源，他要知道的话，还不得难过伤心死。
“这样……”
咏痕有些后怕，他再看向那扇密封死的窗户，仍旧是乌漆墨黑的一片，什么也没有。
“星翰大哥和月皓大哥都谈妥了，他们夙家的代家主答应了我们，看在我们家主的份上，才暂时不对那帮烬人众动手。而且现在灾害过境，他们其实也都没把握，枫林城会不会被灾害乱流给整得七零八落……到那时，可真就是毁天灭地的程度了。”
“你呀，多余的事情就别想那么多了，我们该回去了，两个大哥都在等我们呢。”
“嗯，知道。”
咏痕点了点头，与轻鸢一同与其它人汇合，原路返回去谷家了。
夜深了。
夙泽娜在黑暗中蜷缩成一团，静静地聆听着黑暗的声音。
那是自然术源的声音，它可以顺着这片狭小的黑暗天地，连接向整个世界，令她由衷地感到羡慕。
还留在附近的族人，同往常一样送来了饭食，他们不敢开门，就从一旁的暗门将东西递进来。
她一动不动，听着他们来了又走，来了又走。
在异术源的作用下，负面情绪一次次地得到加强，她无意识地挥起术源匕首，暴躁地凿击着地面，一直到自己发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方才停下。
一开始她还会在桌上刻下正字，来记一下究竟过去了多少时间，但当整个桌子都被刻满了的时候，她就已经放弃了这种做法。
这房间里一片漆黑，光也照不进来，自己想出去也出不去。
夙青霞在临走前交代，他在这里布置了结界，没有他的允许，里面是出不去的。
而他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回来过了。
回忆起从前，父亲夙青霞曾一度将她当作男孩抚养，教会她如何战斗和施用术源式，希望她能够成为杰出的精英，能够在乱世之中依靠自己，存活下去。
而母亲体弱多病，很早便因病去世。
从那以后，夙青霞就变得疯疯癫癫的，他时不时会取回一些奇怪的东西带回家里，又把它们全部陈列在他个人的工作室里，整日埋头苦干，却又不知道在干什么。
夙泽娜还清晰地记得，夙青霞离去的那一日，他将她粗暴地绑了起来，又用一整管异术源实验试剂注入了她体内，在痛苦的呻吟声之中，她变成了可怕的怪物。
在那以后，她就成了族人口中所说的“异术源患者”。
在这片狭小而又昏暗的空间里待着，实在是让人不发疯都难，夙泽娜心中没有任何寄托，唯一能维持自己的意志不崩溃的，也就只有年幼时，父母和蔼的面容了。
但她心里清楚，那种东西是虚假之物，根本不可能存在的东西。
可即便那不存在，也不妨碍这只只有半边翅膀的蛾子去向往。
即便如此，也不能沉溺于痛苦之中。
痛苦是来源于希望无法成真，而诞生出的落差感。
深陷于这种落差感里，将永远不会有下坠的尽头。
——疼痛感应该就能够阻止一切思考，继续无休止地进行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