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谷咏痕传
零碎篇章 其六 北上衫林领
这一路可并不轻松。
南境的白翼心知道，要想离开烬人众的地盘，躲避它们的追捕，那根本就是插翅难逃，没有忤千冀和阿巫，自己都不知道要死几回，更别说什么与亲人重聚，寻找安身之所的事情了。
白翼心这少年，只是想过平淡的农耕生活而已，却奈何天下大乱，一切都是身不由己。在听说了忤千冀的身世之后，无论如何也要去看看她身在学术城的守护者父亲，听听忤书灵的见解……
在他们前往学术城一路上遭遇的，除了通缉他们的烬人众以外，那些南境的异族乱军也是些让人感到恐慌的混沌势力，他们不择手段起来，比烬人众还要残忍得多。
当初白翼心的村子就是被他们烧掉的，而当时年幼的他也是被乱军给抓了起来。
……
言归正传，所幸咏痕他们现在还并没有被烬人众盯上，西境的整体情况也并不像南境那么恶劣，几天后，当两人抵达一处附近村庄的时候，就发现这里还没有受到烬人众的影响。
谷咏痕身上有一些钱财，可以到村里的裁缝那里买些衣物。
这一路不知道要走多久，总不能一直让她光着脚，或者是自己背着她走。
……嗯，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谷咏痕可能暴露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总之，这趟旅程或许会比想象之中得还要艰辛。
谷咏痕步伐坚定，离开了店里，准备去找在村外等候的夙泽娜——谷咏痕进村前再三叮嘱，让她在外面等自己，虽然不知道当地人对待异术源患者态度如何，但谷咏痕已经是见识过领主地盘上，患者们的待遇，绝不会正大光明地带着夙泽娜招摇过市。
谈起患者们的待遇，无非是将它们聚集起来烧死，吊死。倘若藏匿起来的患者一经发现，被贪图赏金的人举报，也会被领主的士兵抓起来，关进牢里等着被处死。
有时候遭到迫害的正常人，也会被安上一个“异术源患者”的罪名，然后遭到杀害。诸如此类的种种罪行，罄竹难书。
谷咏痕意识到过自己正在做什么，从当时自己踏入故地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了。
他甚至隐隐渴望过自己这么做，像这种离经叛道的事情，对他而言并不可怕。
带着整个西境都要迫害的异术源患者，毫无疑问也是要遭到世俗的迫害的，可他不在乎。
要怪就只怪自己这肮脏的人性吧，那丑陋的保护欲在作祟，是漂泊者所寻求的一个心灵慰藉突然出现在了他眼前——是那在异术源的污染下，仍然保持纯洁无垢的，她的灵魂。
谷咏痕是世家养大的孤儿，世家同时也是他的仇人，从谷梓那里知道自己身世的咏痕，已经承受了他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一切。
二十多年前，烬人众初临西境，祸害一方。
那时，当地领主只道是草莽贼寇作祟，将处理烬人众一事全权交与世家群星负责。于是，便有谷轩绝与夙霖裳参与在内的，能力者世家集结讨伐烬人众一事。
有关于那次讨伐战役，世家能力者在初战告捷后便轻敌冒进，之后遭到烬人精锐伏击，全军覆没。几个世家的领队也兵败被擒，除却谷轩绝与夙霖裳还活着，其它人多半是都死了。
当世家的人后来发现他们还活着的时候，便知道，他们已经背叛了世家。
而那时，烬人众也已经开始举世皆敌。
再后来的事，西境烬人众的代表，泉施仁将军出面同洛林领主与世家代表协商，与洛林七领商议和平共处。
在那之后，虽然明面上双方互不相犯，可实际上是各地皆有暗潮涌动，烬人众野心勃勃，大家很快便发现，泉施仁将军也只是能代表极少一部分烬人众的意见而已。
在这种紧张的关系下，任何与烬人众扯上关系的东西，都为人所排斥，跟不用说是投靠烬人的叛徒了。
有世家激进者以为，如今双方之间的关系已呈剑拔弩张之势，许多人都害怕烬人众的强大，而这个时候，叛徒的行为便愈发不可饶恕。
世家的尊严，不容许族内出现背叛者。
有道是攘外必先安内，世家都不能上下一心，那又怎么面对接下来要降世的劫难？
在对付那帮烬人外敌之前，是该好好整顿一下世家自己的风气了！
然后，这些世家人士对谷轩绝与夙霖裳这样的叛徒怀恨在心，于是便有了十六年前，以夙家与谷家为代表的，五家联合清理门户一事。
谷咏痕是那起事件的受害者与幸存者，而随着烬人众这一集团在短短几年内愈发彰显出的强韧，包括世家在内，整个西境也已经忘记了自身曾拥有的的辉煌与骄傲，矛头都开始一致对外了。
事到如今，谷咏痕即便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不可能去为自己被当作叛徒处决的双亲复仇了。
谷咏痕扪心自问，自己也不是什么圣人，有喜有悲，有爱有恨，加入领主军只是在逃避，但仍在不断遭受麻木的鞭笞。
这片大地处处充满绝望，他人的不幸永远比自己更加不幸，相比之下，自己的不幸就已经是他人的万幸了。
谷咏痕在街道上走着，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遭了……该不会是……”
谷咏痕担心是夙泽娜闯进村里来找自己，也静不下心去观察什么具体状况，直接就火急火燎地飞奔向了骚乱处。
声音是从村广场方向那边传来的，谷咏痕赶到那里，刚好看见村民们正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对几个路过的外来者议论纷纷。
他们时不时又会指指点点地说些什么，脸上同时也露出困惑又嫌恶的表情，更有甚者还会表现出非常警惕的样子。
谷咏痕无心关注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四处张望，寻找夙泽娜的身影。他环顾四周，眺望每一个街道的角落，在确确实实没有看见她之后，方才安下心来……
却哪知道就在下一刻，便瞧见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从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抬起头来，眼睛一眨不眨地，正瞅着自己这边呢。
“你怎么……”
谷咏痕话到嘴边，愣是又给自己咽了回去，他赶紧打量了一下四周，只听见村民们口中似乎隐隐约约有提到“烬人”几个字，便急忙不张扬地向夙泽娜那边走去。
“咏……痕？”
夙泽娜开了开口，终于发出声音来：“等你，好久……所以，来找……”
经过几天的相处，夙泽娜已经恢复正常了许多，但还是不太爱说话。
“嘘，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跟我来……”
谷咏痕听见村民们议论的内容，知道了那几个外来的生人有可能是烬人众，所以他们才会那么戒备。
他将夙泽娜带离人群，心中也不敢思考是否有谁注意到自己——他们俩在外人看来，应该只是正常的兄妹而已。
身正不怕影子斜，这没什么好奇怪的，不可能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谷咏痕理所当然地这么觉得，所以也不必遮遮掩掩的，那样的话，反而容易引起路人的怀疑。
“嗯……”
夙泽娜对谷咏痕言听计从，乖乖地跟着他走，基本上毫无异议。
“我还想听你说更多话，但在那之前，先听我的，因为这真的不是闹着玩的……”谷咏痕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跟她说明，有关于异术源患者在这片大地上，并不受欢迎的这件事情。
“嗯。”
夙泽娜点了点头，清澈的眼瞳凝望着他的脸。
“总之，在见到谷梓姐以前，千万不要掉以轻心，以后不要这样擅自行动了好吗？我很担心你……”
“嗯嗯！”
夙泽娜眯起眼睛，像是开心地笑着一般，这让谷咏痕觉得有些无奈，却又有几分欣喜的感觉，好像能让他枯寂的内心欢呼雀跃起来，整个人也就趁机变得朝气蓬勃了。
就像卫戍银大哥一样。
“给你……你的衣服。”谷咏痕将之前买的东西交给夙泽娜。
“……嗯？嗯。”
“我们接下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快换上吧。”
夙泽娜一头蓬乱的黑发，样子邋里邋遢的像个小乞丐。
谷咏痕身着斥候的便衣，别人也认不出他曾是领主军里的人。
“……好。”
夙泽娜捏了捏自己破旧的衣角，仿佛没有避嫌的必要……
“你干嘛！”
“怎，么了……”
倒是谷咏痕被吓了一跳，想起卫戍银教导他的礼仪，这个时候绝对要制止：“你，你去那边，我帮你把风。”
谷咏痕别过脸去，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脸红透了。
夙泽娜歪了歪脑袋，噢了一声，便照做了。
“我，我在干什么啊……我的天。”谷咏痕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想起即便是无敌的卫戍银大哥见到四季姐姐也会脸红，便也就释然了。
自己会觉得脸红难堪，跟自己绝对没关系。
当然了，跟她也没关系！
谷咏痕急忙整理了一下心绪，将注意力集中到身后村庄内的风声了。
那几个路人不知道去哪里了，村子里的人们也各自去做各自的工作去了，小孩们嬉闹玩耍，老人们围聚闲聊着，没有任何异常。
谷咏痕是世家公认的术源天才，从小就能够感应与识别术源力量，那几个人绝对是烬人众不会错，谷咏痕自信对他们已经足够熟悉了。
谷咏痕有些走神了，直到耳旁响起了她悦耳的声音：“换好了……”
——而异术源是由烬人死后的核心所致，虽然同源自于烬人众，但患者身上的术源力量，总归还是有所差异。
但这微妙的差别，谷咏痕也能够辨别出来，就像有人天生味觉灵敏或是听觉灵敏，谷咏痕在对术源的感知力程度上，是绝对的天才。
夙泽娜的肩膀上有一大片可怕的异术源刻纹烙印，密密麻麻的，多呈黑色与青紫色，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特别刺眼。
她的血液中混杂着烬人核心的成分，目前来看还只是轻微感染了一些，谷咏痕能感觉到异术源已经成为了她隐藏的一部分，当她使用能力的时候，就会变成可怕的异术源怪物。
夙泽娜看着自己身上的烙印，显然也有些在意。
“放心吧，我一定会找到治疗你的方法的。”
夙泽娜点了点头，当时谁也没有想过，他会为了这句话，走遍了西境，寻找异术源研究者——灰星组织有关的线索。
一直到三年后前往学术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