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北幽故事集-柯雪华篇
第一章 外乡人
少年将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虽然不知道这句话从何处听来，但是，楠寻暮一直都如此觉得。
不止是少年，与少年相识的所有人，都应该拥有一个值得托付的未来。
而父亲所托付的未来，正是自己。
北幽境，一个终年冰雪不化，不知夏日为何物的地方，这里是少年生长的故乡，他如今已经十四岁，早就到了可以去术源学院上学的年纪了。
身份为合约者的义父，不希望自己未来也过那种刀尖舔血，惶惶不可终日的生活，所以他作为合约者，拼死在前线与烬人众奋战，只是为了多斩获些烬人核心，换取些钱财供自己入学。
就算不是为了自己的未来，只是为了义父所期待的未来，寻暮也应该，奋斗下去。
楠寻暮停下脚步，抬起头，望向了远方撑伞而驻足的人。
十分突兀，在这冷色调的场景里，凭空多出了一道与景色相称的优雅身影，那像是完美融入画中景的人，出现在了少年的视线之中。
撑伞的人并不少见，此刻雪已停，午间只有温暖的阳光。
即便如此，却也要执着于打伞的人，却是罕见。
少年心中生出几分好奇，忍不住多仔细打量了对方一眼——纤瘦的身形，顺长的白发，多半是一位外地来的小姐姐，身上精致的服饰，不太像是属于平常人家的女孩装束。
兴许，是大城市里出来溜达的贵族吧。
少年心想。
好奇心得到了自我的解答，少年便不再在意，缓缓踏过雪中小径，走向小城中心的术源学院。
天气不错。
学院里的人，大多偏见而傲慢，知识只是他们用以炫耀的资本，他们攀比而虚荣，却偏偏比少年更强。
少年知道自己早就输在了起跑线上，一是没有那些人口中的“天赋”，二是没有那些人同等的出身。
楠寻暮自记事以来，便知道自己是孤儿，现在的父亲捡到了自己，尽他的最大努力，将自己送到更高的位置。
“那些首都学院出身的大人物，抬手便能制伏一大片烬人……阿暮，以后，你也可以的。”近四十岁的中年人沉默地自语，他大半辈子都在为领主效命，成为合约者以前，也是为钱财而奔波的雇佣兵。
从无数大大小小的事件中存活下来以后，他的人生态度，逐渐有了一些转变。
可能，是这位老佣兵感觉到了疲惫。
楠寻暮对他人的情感变化很敏感，一个不经意的动作，一次偶然间的肢体习惯，都能被他精确地捕捉到。
这是他狭隘的生长环境，所赐予他的天赋和本能。机灵的反应，有时能够避免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义父在变老，他的内心在被自然地腐蚀……或许更早的时候，他还并非那样苍老。
一位久经沙场的老佣兵，不该如此。
楠寻暮试图向义父展示些什么，无论是对术源的应用方式也好，战斗的招式技巧也罢，可是自己的实际能力，还远远没有达到一个与对方期望值相等的高度。
这样的话，要如何令对方感到欣慰呢？
楠寻暮递出了自己雕刻的首饰，上面的花纹形状，是北幽境一种生命力顽强的植物，以此来祈福对方的平安。
楠寻暮做过木工的学徒，而且上手很快。
“谢谢你，阿暮，我的孩子……”
“楠寻，听说你没有麻麻是吗？”
归家的路上，平日里就好事的公子哥，一直尾随着楠寻暮，轻佻地喊着对方的姓氏。
楠寻暮有过一次教训，那是拿他寻开心的人，平日里自己都是绕着他们走，今天却是他们主动跟来了。
与他们打交道是一种愚蠢的行为，楠寻暮不想第二次自取其辱。
“哎哟，不要这么冷淡辣，小子。”公子哥见对方不答，兴致不减，不依不饶道。
那家伙，明明自己也是个臭小鬼，说起话来却平白高出了一个身份级别。
“你的父亲还是个合约者是吗？”
暧昧的问候再次响起，楠寻暮停下脚步，转过头去回应：“是又怎样？合约者可是抗衡烬人的英雄，我们能有和平的生活，都是依仗着他们的努力。”
少年为此而骄傲，所以他敢直面刻薄的话语。
而回应的那一刻，他便开始后悔了，他意识到这段话语不起作用，他们这些人是无法理解合约者的意义所在的。
对方没有露出什么肃然起敬的神情，只是嘲弄地笑了起来：“合约者，只是为领主大人效命的炮灰而已，很快就要完全崩盘啦。”
“真可怜啊，就像被扫地出门的家犬，对自身的价值与意义毫无自知，居然还擅自给自己打上了英雄的标签。”公子哥闲庭信步，来到少年面前：“听好了，小合约者！很快，合约者就将成为历史的尘埃，你这样的小辣几，趁早滚回属于自己该待的地方才对。”
他指着楠寻暮的鼻子，尖刻地对眼前的人宣告判决：
“你的出现，会诞生出，以你为首的诸多不幸——换言之，你是不容允许出现的存在，你知道我们学院因为你这么一个异类，要蒙受多大的误解么？”
“合约者还轮不到你来评头论足！”
楠寻暮只是少年。
少年人，自然会有血性。
他毫不迟疑，主动出拳，直冲对方面门。
那是充满力量的一拳，楠寻暮曾无数次在院子里练习过。
但是，对方的脚下浮现出了许多的术源纹路，轻巧地避开了偷袭，转而以一记重拳回敬给少年：“噢，你还不知道吧，我的身上全是辅助施展技艺①的精制器具，而我的法术力量，恰好是以强化速度为主的风系。”
公子哥说罢，法术道具马力全开，一下子快到了令楠寻暮感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你这样的，我能打十个！”
更多的攻击相继袭来，场面一下就变成了少年单方面地挨打。
“轻点打，浅灰武②，别打死人了。”公子哥身后的伙伴提醒道：“都已经见血了，没必要，让他知难而退就可以了。”
楠寻暮跌跌撞撞爬起身来，被蓄力已久的浅灰武掐准时间，再次被蹬飞。
这一下，将他踢进了路边的垃圾堆，再也没能爬起来。
“切，这就结束了，还是打魔物比较有手感啊。”浅灰武拍了拍手，整了整衣服，面露不屑着，再次高声宣扬：“合约者倒了！你最好尽快消失，别让我第二天再看见你，否则，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公子哥趁兴而来，扫兴离去，他的伙伴跟在旁边叹气，怜悯地扫视了垃圾堆一圈，轻描淡写地跟着离开。
“呃。”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天色已近黄昏。
少年挣扎地爬起来，咳了一口血，握紧了拳头。
楠寻暮整个人都是懵的，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发臭的垃圾堆就和现在的自己一样，在这座城市里是多余且不被需要的存在。
接下来，该去哪儿？
合约者倒了？没听说过啊，那种事？
城市的术源广播声③，突然在街道各处响起。
市长宣布，要处理一群犯下重罪的罪犯。
在接下来通报的名单中，楠寻暮清楚地听见，里面有着义父的名字。
少年一下子明白了什么，刚才那两个人，另一个是市长的儿子。他们早就提前知道了消息，知晓了自己是罪犯的儿子，所以才私自来驱赶自己。
原来，自己才是邪恶的一方。
楠寻暮一下子理解了什么，又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他怀疑是不是只是刚好重名……义父不是前几天赶赴合约者工会，要去前线作战吗？怎么会突然被宣判有罪处死？
恐慌令少年无法再继续思考下去，他不顾伤痛，撒腿狂奔向即将公开处刑犯人的城市广场。
【※名词解释】
①辅助施展技艺：自设，在尘中界，人是天生便具有法术力量的。随着人的不断成长，会逐渐掌握使用法术的技艺。
法术一般也被称作术源，术源，是指人体内的一种能够控制的力量，意为——“一切术式的本源”，有返璞归真之意。
在如今的时代，从十五岁开始，人就可以开始使用一些简单的法术技艺了，法术技艺为人们日常生活带来了许多便利，甚至有很多工业都需要人使用法术技艺进行辅助作业。
而一般人直到二十多岁以前，法术能量都会呈现出一种不稳定的状态：这将会使术源技艺变得难以掌握，普通人可能会因自己的法术失控，而导致身体上的残废。（说到不稳定状态，还有另一种“施术记忆/印象”的说法，此处不提。）
甚至还有人，被使用法术能量所带来的负面影响腐蚀大脑，沦为法术狂人。
总而言之，都是一些会令普通人望而却步的悲惨下场。
②北境三领：分别为浅灰领、真白领、纯黑领。浅灰领内最尊贵的姓氏——浅灰氏。浅灰武，正是领主一脉的继承者。
③术源广播声：一些能够扩散声音的术源技艺承载物，在城市各个区块都有设置并进行集中管控，能够由专业术士进行全城通报。技艺承载物，产自城市的术源工厂，有相关专业技术人员负责进行生产流水线操作。
很快，少年抵达了城市广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