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福伦托老师大清早就敲响了家里的门。我撑着沉重的双眼打开门,一开门就看到他满面春风的样子,他眼睛边上比昨天多了两个黑眼圈,但脸上却又神采飞扬,手上抱着几本厚厚的书。我赶忙打理好自己的仪容,披上了外襟,将头发扎好,把书桌上的东西腾开,给老师拿了把椅子递上杯水。
老师坐下后二话不说就把他抱着的书放到了我面前。我拿起一本,拍了拍书上的灰,上面写着《方法论》,换下一本,同样一层灰,几个大字映入我的眼帘:《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我在此之前从未接触过自然科学,当时看到这几本书时完全不知道上面是些什么东西。《原本》上的那几张图曾让我以为那是本像书摊上买的通俗小说一样的东西,但还是觉得很不一样,通俗小说的图大都是些才子佳人,而《原本》上的那些......至少对当时还懵懂无知的我来说就像看羌人的神像画一样,不知道那是些什么东西。
我抬起头,老师正饶有兴味的看着我,就像是在观赏猴戏一样。我愤懑的看着他,他收起了那副轻浮的表情,清了清嗓子:“我要教你的东西很简单 ,最多八年 ,把这些东西搞懂。”我一时有些迷惑:“这些都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我以前从来都没有见过?”
老师将弯曲的背打直,从中摸出了一本,封面上写着《关于托勒密和哥白尼两大世界体系对话》,“这个叫自然科学,是你们自古以来没几个人认真研究过的领域,虽说我们在文艺复兴以前也没有太大的建树,但是在这之后的三百年,情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你见过灯泡,对吧?”我点了点头。“那你知道它为什么会亮吗?”当时我想了想,回答了一个现在想起来感觉很可笑的答案,“里面是不是有羲和的神力?”老师的表情从严肃垮了下去,像是被狗尾巴草挠脚心一样的笑着。我对他的行为很不理解,对他说:“这世界上有光不就是羲和大人驱着金乌跑吗?”老师笑的更厉害了,好一会才缓过来。“世忠,我问你,煤炭也会发光,但它是从地底下挖出来的,你告诉我它是怎么得到羲和的神力的?”“那是......”我想回答,但又憋不出来一个字,我不知道,我从来没见过哪一本书里会讲这样的东西,我以前一直以为书是用来教育人修身养性,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小子,你的神说不清是不是。这个世界上就压根没有什么神。”
“老师,慎言,这么说话是要遭天谴的。”老师冷笑两声 ,“呵,天谴,老子把话撂这,天上的神都是你妈些二百五 ,有种就他妈降道雷劈死老子。”老师手指着天 ,天上仍是晴空万里。“世忠,现在也快干了七个月了,你告诉我,这七个月里,你们求了多少次龙神。”我想了想,“估摸着得有十几次吧。”“又下了几场雨,有过一场大雨吗?”老师直愣愣的看着我,像是一只雄狮在盯着我的眼睛,我对那目光感到错愕,便埋下了头。“把头给我抬起来!”老师大吼 ,吓得我赶忙把脑袋支起来。“你小子给我记到,你认为对的事情,那就死死的守住它,哪怕对面在凶狠,你也把头给我抬起来,像个爷们儿一样,有什么好怕的?你都认为你是对的了那你有什么好畏惧的,死而卫道这话你是不懂吗。对的就死守,错了就认,别像个娘们一样扭扭捏捏不像样。”
我紧紧的抿着嘴唇,握紧拳头,我不认为我是错的,我只是没法证明它, 但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述。老师像是看穿了我的脑袋一样,抿了一口水,握着我的手,说:“我知道你不服气,有话就说出来,我和你爹不一样,他也许不许你说,但我同意 ,来,把想说的告诉我。”老师此时的目光很柔和,像是我躺在奶奶的怀时是她的目光一样,也像是仙海湖在山上看的样子。我微微张开了我紧闭的嘴:“我不认为我是错的。”老师往后仰了仰,靠在了椅子的背上,挑了挑眉毛:“再大声点。”“我说,我不认为我是错的。”我以几近吼的方式说出了这句话。
老师笑了,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小子,终于有点跟我读书的样子了,那以后我们就看看,到底我们谁是对的。”老师从里面抽出一本薄的,蓝皮书,看来是古人们写的了。“这本是你们的数学家秦九韶写的《数学九章》,我对你的要求很简单,四年之内,搞懂这个和欧几里得的《原本》,剩下四年,其他几本书学完,我也就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了。世忠你学过《九章算数》(注:《数学九章》和《九章算术》不是一本书,只是恰好都是九章罢了,成书时间差了上千年)对吧?”我点了点头,父亲确实教过我,也说我在这方面悟性很好,只是碍于他自己的数学水平有限,毕竟我爷爷一直认为数学是旁门左道,于是他放弃了教我数学的计划,转而教我射箭与骑马,说的是:“这君子六艺我不会乐和数,这个没法教你,但其他五艺你得给我学好,至于乐,刘通判的琴技我是见识过的,你就跟着他好好学。至于数,这个以后有机会再说。”也许就是骑马和射箭的技术在父亲满朝廷招惹人的时候保住了他的性命,在我四十多的时候,也同样保住了我的性命。“那就省事多了,你爹跟我说过,你小子是块学数学的料,搞不好这两本书你三年就能吃透。老子当年也就花了几年就解决了。”
从那天开始,我学习数学的苦日子就开始了,以前学习经书的时候我有不明白的地方只要开口向父亲问,父亲就会耐心的一遍又一遍的给我讲,而福伦托老师就明显没有这个觉悟了,“你怎么这么笨呢,这个本来就是这样的啊,你动动脑子不就想出来了吗,连这种东西都搞不懂明摆着就是你小子看书不带脑子,像你这么学什么东西可以学的好。”然后把书上的内容给我读一遍问我懂没有,现在想起来这是佩服我当时的容忍,要是换成二十几岁的我可能直接把书呼到他脸上。好在他也只是这么搞着玩了几次,后面还是会拿张草稿纸一步一步的分析,直到我搞懂了为止。在学完数学的富余时间,老师会给我讲讲他在德国的生活,以及教我怎么说德语。“德语中有六个定冠词,分别是der,die,das,des,dem,den,der用于阳性名词第一格,阴性名词第二三格,复数名词第二格,des仅用于阳性与中性名词的第二格,dem用于阳性与中性名词的第三格,den用于复数第三格和阳性第四格......(为了方便你们理解我放一张图

相信诸君可以轻松看懂)”当时他一本教科书都没有,直接拿着张纸就跟我讲了起来,加上他那并不怎么标准的正音,我学习德语的路途比学习数学更加艰苦,甚至比我在慕尼黑大学向上田清子学习日语的时候还要困苦,直到后面父亲渐渐闲了下来,在听了他几次讲课后忍无可忍为他恶补了汉语之后我学习德语的道路才宽敞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