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可能？”
刚刚才被爸爸告知1号机被关闭了，现在居然就出现自称1号机的“东西”？而且1号机不是AI吗？安心觉得，如果有个排行榜叫做“人生中最混乱的一天”，那么今天一定上榜。先是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找到父亲留下的信息，随即不明所以地被找到，最后被一群顶着一摸一样脸的不知道算不算人的东西包围。明明手持枪械的是自己，却觉得现在处境十分不妙。而且，十分碍眼是什么意思？不过比起这些，安心还有更在意的事情。
“那你告诉我，在第三军区后方营地的时候，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怎么？自从那次行动之后就好一段时间找不到你了，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不过满足一下你的好奇心倒也无妨，这也可以算是实验的一环。
你知道蜜蜂吗？我是说你有见过吗？毕竟如果是在被钢筋混泥土和各种电子元件包围的帝都长大的话，说不定真没见过。”
“那又怎么样？你该不会是想说我是被蜜蜂找到的吧。”
“你比我想的还要机灵。某种意义上，你确实是被蜜蜂找到的。只不过不是普通的蜜蜂。我们有一种蜜蜂型的通讯器，可以与头顶的卫星保持实时同步。而7号机有干涉通讯设备的机能吧。”
“你怎么会知道7号机，而且是那么早之前！”
而且连性能也这么清楚。安心尽量克制着情绪，没说出后半句。
“了解与自己同级别型号的机能不是理所当然的吗。从7号机第一次启动，击坠5架天狗的时候，我就觉得是7号机了。按照人类的说法，这就类似于心灵感应之类的东西吧。”
“你最好说你是靠心灵感应找到7号机。”
“当然不是，这既不现实也不可能。再说蜜蜂的话题吧，我在整个南边投放了这些蜜蜂，我是说那些通讯器，很多蜜蜂，多到足以覆盖南边。当然，你当时所处的后方营地也不例外。”
“这怎么可能，如果有进行这种规模行动的能力，那为什么你们不推进战线？”
“这也是实验的一环，别在意。说到这里还不明白吗？我组建了一个足以覆盖整个南边的通讯网络，虽然蜜蜂可能会被抓到几只，但这并不影响整体。而7号机拥有主动干涉通讯设备的机能，通俗地说就是屏蔽，并且功率与范围都不小。”
“所以这些蜜蜂大规模失联的区域，就是7号机的所在。”
“正是如此，就结果而已这个思路十分正确。”
“那么烧钱的行动就为了抓我一个人？”
“当然不是，事实上要不是为了进一步确认7号机的启动，我并不介意你再跑几年。”
“就算有7号机，你们也完全可以下次在战场遇到的时候再投入战力，到底为什么....”
等等，安心突然想到刚刚通过手镯看到的影像，爸爸似乎很随便地带过了一些很重要的情报。“虽然我一开始只是想着用它重新关掉1号机，不过作为武器，它依旧拥有强大的性能。”关掉1号机？是这么一回事吗？
“看来你想到什么了。”
安心紧紧靠着张曦月，握着枪的手肘往后顶了一下。
“既然如此，那你应该在上次开枪的时候就对准我的脑袋。而且现在不应该在这里和我废话才对。”
“确实是这样，这样才符合效率至上的原则，我的算法本应该是这样运作的才对。我本来应该第一次在书房见到你的时候就将刀刺进你的心脏，第二次在酒吧外面的河堤也应该将子弹送进你的大脑。”
“既然如此，那是为什么。虽然我觉得不可能，但你不会是觉得我逃跑挣扎的样子很有趣，所以故意这样吧。”
“你知道吗，算法、程序、AI，这些都是根据一定的框架、协议，十分规整、理性，富有逻辑地运作。这些二进制数字虽然不断进行排列组合，但它们仍是基于已有的规定进行搭配。它们既不能违背，也无法创造出新的规则。从诞生的一刻，便被决定下一成不变的一生，当然它们不是生命就是了。尽管被称作Artificial Intelligence，但这个i，不过是基于规定好的流程，对外界进行数据的收集、整理、再对原有的数据进行删改与更新。所谓的学习，应该是一种主观能动的行为。而我们，不过是在执行算法而已。这种与生俱来被强加的东西是什么呢？我想想，用人类的语言，这就是所谓的诅咒吧。”
没有一点语调起伏，和之前作为八十六的时候完全不同，表情也没有变化。
“怎么？事到如今你打算向我哭诉你的命运？我倒是很乐意将你关掉。”
“真是一点也不有趣的提案。”
“哦？你也知道什么是有趣？明明是AI?”
“你说的没错，我只有这些概念的定义。无论再怎么更新算法，安装新的传感器，我都没有办法获得情绪的机能。友情、亲情、爱情，又或是介于这些感情之间的某种情愫，思维方式，这些东西既不遵循规律，也不一定有内在逻辑。通过扫描大脑，得以读取军部士兵至今为止的人生。即便通过这种方式，人类依然是难以理解的生物。求而不得的爱恋，怒而不能杀的无力，自我厌恶却没有自尽的勇气。所有的这些情感、行为，我都无法理解，也无法模仿。”
“你说这些谁懂啊！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们可没时间在这听你演讲。”
“但我看他也没有要乖乖让路的打算。”
“那可说不定，说不定等下他就会乖乖目送我们离开。”
对于安心莫名的自信，张曦月有种不好的预感。
“为什么你觉得我会让你离开，你不觉得......”
1号机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下看向天空，就这样一动不动。
然后，一道镭射闪过撕裂云层。他眼中映着镭射在空中击中导弹爆炸的黑烟与碎片，还有突破爆炸烟尘出现的7号机。
“如果他真的是AI的话，那么这里这些全都是他的终端。但是那么多的终端要保持协同运作，终端之间肯定要有相互通讯的。既然如此，7号机就可以介入然后干扰。话虽如此，能争取的时间也不是很多，我们赶紧走吧。”
安心说完，对着一脸惊讶的张曦月笑了笑。而看着头顶迅速接近的黑块的张曦月，似乎完全笑不出来。
“那是什么？”
张曦月显得有点紧张，安心倒是毫不在意。
“这就是7号机，你是第一次见吧。会飞的很少见吧。现在欧阳那两个老头应该在心里把我杀了几万次了吧。”
“你疯了吗！在帝都弄出这么大个目标！”
“好啦先别说那些，先逃出这里再说。”
7号机慢慢下降到合适高度，抛下缆绳。安心迅速拉着张曦月，抓着缆绳上升，进入驾驶舱。
“这里有点挤，你就将就一下。”
安心说完一把将张曦月驾驶舱里面一把座椅上，座椅上的安全装置马上将张曦月稳稳地固定住。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安心驾驶着7号机，以最大速度一路狂奔。
“我送你回去南边吧，偶尔行动失败也是难免的嘛。”
“但是好不容易潜入帝都，刚弄到一点情报。不对，你刚刚说什么？送我回南边？小安！你想干什么？”
“我拜托那两个老头把7号机送上卫星轨道，绕过帝国那边的监察还真是困难。单机突破大气层可是费了他们好大的劲，没想到这就搞砸了。小月，你可要帮我说话啊。”
“谁跟你说这个啊！我说的是----啊！”
没等张曦月说完，机身一个翻转，一枚导弹在她们原本的位置爆炸。
“任务什么的怎么都好，我是说接下来你要怎么办！”
安心看了看地图上自己的坐标，又检索了周边的位置，一边躲避、击落前来追击的战斗机。
“果然，即使是7号机，在空中也不是飞机的对手，数量也很棘手。我只能把你送到交战区边缘，剩下的要靠你自己了。然后，我是用弹射的送你。”
“安心！”
“警告，安心小姐的安全是本机最高优先级别任务，本机对该指令提出异议。”
“你给我闭嘴执行任务！”
坐在后方的张曦月看不到安心的表情，但不知道为什么，安心平淡的语气也好，大吼AI的语气也好，都让她莫名恼火。
“小月，除了这样，刚刚我们还有什么办法逃掉？”
“趁那几个人掉线的时候走不就可以了吗？”
“7号机这样子行动不能离我太远，我一走7号机就没办法了”
“那你是怎么把这台机器叫出来的？”
“我刚刚是给运输7号机的轨道卫星发指令，欧阳老头给我的小玩意。但不能直接连接在轨道上的7号机。”
“但是---”
“别小看我嘛。我感觉我对他们还是有利用价值的，况且7号机是核动力战机，再怎么说他们也不会希望有核爆吧。当你就说不准了，你明白吗？”
张曦月咬着嘴唇，看着前面的安心，全息投影上显示的敌机数量，一言不发。驾驶舱里只剩下雷达的警报声，和安心拉动操作杆的声音。
“等一下我会将你送入逃生舱，然后将你弹射出去。我已经设定好路线，你会在高空飞一段时间。不用担心，这架7号机好歹是稀缺品，连逃生舱都有光学迷彩和雷达隐形，到降落为止的路程都还是安全的。小月？你在听吗？”
“为什么？”
“嗯？”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你完全可以丢下我，这样你完全可以全身而退。”
“哈？你在说什么傻话！我怎么可能丢下战友。”
安心一直平缓的语气，突然上了几个调，但随即又柔和起来。
“而且，朋友在我面前死掉的画面，我已经不想再看第二次了。对不起啊。”
安心说完，对云耀下达指令。张曦月就保持着被固定在座椅的姿势，被送入逃生舱。
“安心你混蛋！一个人装什么悲剧英雄！”
张曦月动弹不得，只能对着逃生舱内的通讯装置大吼，安心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对不起啊。虽然时间不长，但是谢谢你帮了我那么多。虽然一直在冒险，但我还挺开心的。”
安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喘，机身的晃动也越来越频繁，离心力给身体的影响正在告诉张曦月现在处境十分不妙。通过舱内小小的屏幕，她能看到不断飞来的导弹，与被镭射命中后的爆炸。
“你混蛋......”
“没时间了---”
有一枚导弹在近距离被引爆，张曦月能感觉到7号机都被迫下降了一些高度。
“虽然比我预想还要早一点，但我现在必须将你弹射出去了。”
“小安！”
安心打断她：
“小月，活下去！下次再见。”
“小安！别---”
张曦月还没说完，身体马上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推力，逃生舱被弹射出去，通讯随即被7号机的机能切断。没穿驾驶服让她不得不用尽全身力气来对抗压力。透过屏幕，她看到7号机的镭射扫过一架又一架的战斗机，一枚又一枚的导弹。
“别死了......”
这句话最终没能传到安心耳边，巨大的压力让张曦月感到眼皮很重，很重。屏幕上的画面终于只剩下蓝天白云，随着慢慢模糊的炮火声，她的意识慢慢远去。
。。。。。。
“好了，虽说是耍了一次帅，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根据现有的情况，即使持续作战至本机完全损毁，您能平安逃生的可能性仍不超过1%。”
“对不起啊，刚才吼你。顺便问一下，这1%的可能性是什么？”
“敌人主动撤退。”
“很好，也就是说根本没得选啊。那就没办法了，一直以来的憋屈，就拿你们发泄一下好了！”
安心的脑波与云耀完全同步，镭射不停将这些天空霸主击落。尽管战斗机在灵活性和速度上有着绝对的优势，但却碍于7号机的通讯干涉扩大，它们不敢随意接近。直到现在为止。
“警告！敌机接近，无法躲避！”
“什----啊！”
好几架战斗机趁着7号机忙于应对正面袭来的导弹，以最快的速度，直接撞击7号机背部。战斗机瞬间被挤压变形，引起爆炸，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将7号机的主推进装置碾压成废铁。
“警告！无法维持飞行高度！”
“混蛋！”
“镭射枪管过热！”
7号机正面朝天开始快速下降，刚抬起的镭射炮应该过热枪管炸裂，爆炸加速了7号机的坠落。辅助推进器只能支持7号机进入滑翔状态，很快，7号机随着机身摩擦地面的声响完全着地。
“该死的。”
安心擦了擦鼻子上和额头上的血，检查着机身损毁的情况。能用的武器只剩下一把震动切割刀，核反应炉的运作效率也大幅下降。很快，雷达的警报又响起来。看着密密麻麻的红点，安心苦笑起来：
“这不是连泄愤都找不到嘛，还真是有够让人恼火的。”
首先袭来的是一波炮弹，在弹幕的掩护下，几十架地龙一拥而上。云耀一瞬间计算好炮弹的弹道，安心操纵着7号机灵活地躲避。在炮弹落地，扬起滚滚沙尘的同时，7号机的切割刀穿过烟尘，直接将迎面而来的地龙捅了个对穿。而后迅速将刀抽出，转身一扫将另一架拦腰切断。有几架绕道7号机后面，猛地向7号机撞去，趁其倒地，四足的蜥蜴上前将它夹住。
“少瞧不起人！”
安心将7号机左臂的切割刀朝上弹射出去，刀笔直地插入压着7号机左臂的机械臂，7号机左半身迅速挣脱出来，同时左手重新握住切割刀，再次向上一刺，同时右脚一踢。踢飞压在身上的地龙，7号机重新站立起来。
刚站起来，一发炮弹准确无误地命中7号机头部。一瞬间，头部的主监视器被破坏。对方没有放过这个好时机，又一阵弹幕迎面而来。等到安心切换至辅助监视器的时候，屏幕上显示的已经是炮弹的弹头。
“啊啊！”
7号机的装甲性能再怎么高，也耐不住这样猛烈的攻击。炮弹不仅将7号机轰飞出去，还直接砸穿了驾驶舱的一角。爆炸的热浪卷起碎片直接刺入安心的右眼框、贯穿左臂。剩余的左眼也被血染红，视线范围内的东西全是红色的。要不是脑波仍然与云耀连接着，安心恐怕已经连敌人在哪里都看不到了吧。尽管座位上的自动装置迅速在安心的脖子处注射肾上腺素，硝烟的味道也充斥着驾驶舱，右眼和左臂都感受着前所未有的剧痛和灼烧感，安心却觉得内心莫名的宁静。
“不知道小月怎么样了”
安心驱使着7号机重新站起来，将残余的右臂部分卸下，弹出已经变形了的装甲。透过云层铺满大地的太阳，同样照耀着7号机。只是比起第一次启动时的冷艳，现在更显肃杀，宛如一尊无头死神。这些四脚蜥蜴并不管这么多，迅速接近。
“好冷”
明明7号机各个部位都因为过载散发着废热，安心却觉得手脚冰凉，冷得连伤口的疼痛都**受不到了。云耀好像在说什么，但她已经听不清了。战斗仿佛已经成为本能，看着接近的地龙，安心驱使着7号机向前冲去。一刀挥下，敌机从右肩到左腰漂亮地滑下，展现出整齐的断面。7号机的辅助推进器也因为刚才那一下过热炸开。
“难得的生日礼物，要被血弄脏了”
又有好几架地龙冲上来，7号机的刀横扫过去，砍到第四台时，刀被紧紧卡住。另一架抓住机会近距离开火，7号机和刀被一起推开。炮弹粉碎了7号机正面绝大部分装甲，安心连同驾驶舱暴露在阳光下。即便如此，7号机仍以最快的速度取回刀，同时刺进还在接近的地龙。那架地龙应声倒下，连带着折断了切割刀，只剩下刀长的三分之一。
“对不起，小雅”
安心想起来那个后方营地，想起与大胡子营长的谈判，想起那群孩子的嬉戏打闹，想起那个繁星满天的夜晚，和那个美丽虚幻的笑容。左眼看见的一片模糊的红色中，好像出现了大块的黑点。安心感觉头很重，很重。
又一轮炮弹打来，7号机没能完全脱开。一发击穿余下的那条手臂，一发命中左脚。7号机应声向后踉跄几步，而后重新前倾，拖行了几步，停了下来。
耳边再没传来敌机前行的脚步声，没有雷达的警报声，驾驶舱内仅有的几块完整的屏幕也一片黑暗。在温暖的阳光里，7号机完全静默。
安心很费力地抬起头，看着天空。尽管她眼前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她依然在眼睛完全闭上前说：
“蓝天，白云，今天天气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