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来讲一个故事,开头是老套的“很久很久以前”。
到底是多久以前呢?
反正就是很久啦。
那是在人类还没有开始用剧烈的化学反应和铅弹大规模屠杀同类的时候。东方人即将走向一个辉煌的顶点,而在西方,则是骑士们高举着长剑和燕尾旗,追寻着荣耀与英雄传说的时代。
不过,我们的主角不是这些人。
让我们把视线放在一个小小的领地上。没有高大神圣的白石堆砌的高大城门,或者威严满满的浮雕,只有几个中等大小的村庄,村庄里有小小的礼拜堂和许愿水
池。碎石子铺出的小路,一块块的麦田和稻草人,当然,还有所有故事里都少不了的,一座尖顶的城堡,小一点没关系,但是一定要有。
嗯,让我们在靠近一点。
“我
罗兰娜·艾丽卡特·奥莉雅
与此宣誓
成为您的剑,斩尽阻路之敌
成为您的盾,阻挡一切恶意
以您的荣耀为荣耀
以您的意志为命运
所有的荣光皆属与您
吾将
永久追随您的脚步
直至永恒
”
骑士对主君的效忠誓言,听上去蛮变态的,而且除了肉麻没什么优点,唯一特殊的地方在于,半跪在地上的,并不是一名身高八尺,身宽也是八尺,丧心病狂而且一辈子就洗两回澡作战的时候靠着一身肉或者干脆靠着体味就能压倒敌人的大汉——而是一名看上起相当漂亮的女子。
女子垂着头,金色的长发顺着白皙的脖颈垂下,在阳光下闪烁着黄金般的色泽,整个人的身形修长而健美,轻甲外的皮肤被衣物勾勒出紧绷而顺滑的曲线,像是一头矫健而柔软的雌豹,将力量感和优雅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此时,女子身上的铠甲并非作战时的装备,而是仪式专用的‘装饰性’服装,虽然这时候有着女人穿盔甲是女巫行径的说法,但这里毕竟只是个小地方,传教士也都是乡里人,况且女子‘骑士’的身份可是货真价实的。
系着金色丝带的仪式细剑搭在女骑士的肩上,理所当然的,持剑者就是她要宣誓用一生来侍奉的主君,虽然低着头,但女骑士甚至能想象出现在站立在自己面前
的人会是什么表情,铂金色的碎发,总是穿着一身没品位的黑色衣服,脸上永远挂着让人火大的笑容,用绝对不是正式流程的台词说着。
“啊,那就辛苦你了。”
给我好好按规矩来啊!
如果不是这么正式的场合,而且女骑士实在太了解这家伙,现在应该已经对把自己的忠诚轻易交给这么不靠谱的主君感到后悔了吧。
不过既然已经这样了,也没什么办法。
女骑士的父亲是现任领主父亲——也就是面前这家伙的老爹——的骑士,两个人和关系铁的就差睡一张床,老人家出生入死一辈子,唯一令人遗憾的是只有一个
女儿,不过值得庆幸的——或者更加令人遗憾的是自己的女儿在淑女课题上的成绩足以吓跑所有的礼仪教导,但作为一个骑士倒是青出于蓝。
所以两个人算是青梅竹马,虽然不至于说光着屁股玩到一起,单方面殴打之类的活动还是很常见的。这也是女骑士对那家伙——现在应该叫主上——一直不满意的地方,就连多挥几下长剑都要大喘气的家伙说出去连自己都会觉得丢脸啊。
当然,也不是说一点优点都没有啦,至少他平时总是在看的那些厚得要命的书,不管是文学作品,教典还是其他的什么,对女骑士而言比受惊的战马,或者冲锋的敌人要可怕得多。平时说起话来也总是带着很多虽然听不太懂但听上去很厉害的东西,这些一般听过就会忘掉,不过有一次的对话,女骑士是一直记得的。
那是两个人父亲都还在世的时候,他还没有继承父亲的爵位,她也只是个普通的少女,两个人骑马出行,因为他体力笨蛋的原因,直到黄昏,两个人才来到离城堡不算太远的一座小山坡上,从站着的位置恰好可以把领地内的好几个村子都收入眼底。
方形石块和布料搭建成的房屋,金黄色的谷堆,匆忙行走着准备归家的男人高声的唱着乱七八糟的歌谣,妇女们三三两两的结伴行走,交头接耳。孩子们拿着木棍笑着闹着,时不时吓唬一下路边经过的兔子。村子正中的大钟刚刚敲响,家家的烟筒里升起炊烟。
“你看,他们是不是很幸福。”还不是领主的少年,直接坐在草地上,摘下一朵黄色的小花。脸上一如既往挂着笑容。
“嗯。”还不是骑士的少女跳下马,坐在少年身边,回答道,顺道把少年伸过来想偷偷把花放在她肩上的手拍开。
“我啊,知道自己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嗯……最多也就比我老爸强一点吧,估计是做不到那些诗人故事里的英雄那样子——知道你喜欢听那些故事,以后再想听可以来找我——不过啊……”
“说起来,我们家族,也有自己的荣耀哦。”
“这里的人啊,从很久以前生活在这里。”
“我要做的,就是让他们能继续这样笑着一直生活下去。”
“就像我的父亲,他的父亲,我的祖先们一样。”
“这就是我们家族的使命,我们家族的荣耀。”
“也是我的愿望。”
“不过啊,一个人果然还是不行。”
“所以,可以请你……帮帮我吗?”
是因为夕阳的缘故吗,少年的脸庞在那一刻转过来,有些耀眼。
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呢?唯独这个记不清了,不过既然现在整个人都交给他了,也就不重要了啦。
至于英雄的故事嘛……嗯,虽然体力上差了点,其他方面嘛……也就勉勉强强吧。
只是勉勉强强哦。
不过啊,自己这样不聪明的人,能够帮上他忙的地方,应该不会太多吧。
所以,就只有更加的努力。更加的变强。
总有一天,他会为有这样的骑士而骄傲的吧。
少年想要守护他的领民,而少女想要守护的,就只有少年而已。
既不聪明也不优雅的女骑士,能够献出的,就只有自己的力量。
她是如此的坚信着,少年可以为所有人带去幸福,而她,只要永远地站在他身后,给他最大的支持,就好。
至于某些其他的方向?
那样的家伙,他身边的,幸福笑着的,应该是故事里的公主那样,美丽聪慧又优雅大方的女孩子的位置。
而不是像她这样只会挥剑和骑马,身上永远到处是泥土的女人。
半跪于他面前,献上荣耀的胜利,那才是她应有的位置。
只是这样,就已经是最大的梦想。
然后,名为梦想的小萝莉,就这样呗先是怪叔叔推到
然后玩坏了。
彻底粉碎。
即使是和平的年代,同样有着无法估测的暗流,何况是中世纪这个国王可以被手下的贵族撵得屁滚尿流的时代。
一个小小的子爵领地,无论是身份,还是实力,都太不起眼了。
小到可以在仅仅两星期内就被逼到绝境。
而宣战理由甚至可以可笑到‘我觉得他们长得太难看了’(注:真实的故事)
对方甚至没有给他投降的权利,或者说,一开始是有的,但当村民们自发的反击彻底激怒了地方的士兵时,杀戮,掠夺,**,一切都不再被压抑。
不过数天,他的领地就被变成了字面意义上的‘一城’。
他无力改变着一切,她也不行,无论是智力还是武力,再优秀的个人对于悬殊到绝望的实力差距而言都毫无用处。
她跪在他面前祈求他弃城离开,最后甚至抽出了武器。但他只是摇着头拒绝。
“你看他们。”他示意她看城门的士兵,和逃来的百姓“只要投降,可以活下去,但只有我可以活下去。”
“我没能让他们幸福,所以至少不能让他们这样死掉。”
那我呢?
她几乎想要按着他的肩头对着他咆哮。
你可以为了他们去死。
为什么不能为了我
活下去。
但她最终也没有说出口,那一定会被他讨厌的,她不想这样。
不过你可以逃走吧。
他这么提议。
于是她揍了他一顿。
理直气壮的。
理由是他用自私的心灵玷污了骑士的荣耀。
天见可怜,那玩意值几个钱?
于是,直到敌军攻破了城门,士兵一个个倒下,鲜血尽头了铺路的石子。
他在这里。
她也在。
十几名士兵冲进城主府。
格挡,斩杀,格挡,斩杀
斩杀,斩杀,斩杀
杀,杀,杀
完全不顾忌受伤,用尽一切手段,无论多阴险的招数
不为荣耀,不为胜利,因为她知道,只要自己多杀死一个敌人,只要自己多坚持一秒钟
身后的人,就多一秒钟的生命。
只要想到这个,就觉得能一直坚持下去。
一个人,挡住了敌军的脚步。
或许是被女骑士的姿态惊吓,慌乱中,一名士兵掏出了手弩。
利箭刺穿的不是盔甲,而是绸布。
他唯一的一件,审美让女骑士还算满意的外衣。
“一直以来,麻烦你了。”
我愿意为了他们留下来,但是,我只愿意为了你而死。
艰难的笑容,定格在他脸上。
一如既往的难看
不,这次尤其的难看
因为再也没有更难看的机会了
领主已死,所有的目光落在唯一的生存者脸上。
“放下武器,你的领主已经死了,停止抵抗!”
没有回答。
女骑士只是扶着他还没有僵硬的尸体,轻轻放在地上,脸上挂着有些憧憬而满足的笑容,就像无数次从背后望着他时一样。
一个士兵上前,准备缴下她的武器。
在手快要碰到她身上时,听到了女骑士的低语。
“你们……这群混蛋……”
抬起头,目光冷冽。
“都给吾……滚开啊!!!”
骑士剑挥过,轻易将面前的士兵腰斩。
鲜血溅上女骑士的脸颊,她露出崩坏的笑容,用虔诚的语气低吟。
【我,罗兰娜·艾丽卡特·奥莉雅,与此宣誓。】
骑士剑刺出,穿过士兵的肉体,抽出,血液如喷泉般涌出。
【成为您的剑,斩尽阻路之敌】
斩断长枪
【成为您的盾,阻挡一切恶意】
击飞箭矢
【以您的荣耀为荣耀】
刺穿铠甲
【以您的意志为命运】
斩杀敌人
【所有的荣光皆属与您】
但是,再也不会有人回应她效忠的誓言
我的主人啊
【吾将,永远追随您,驰骋致死国之尽头。】
【直至永恒。】
涌上的敌军,守护者尸体的少女,在夕阳的映照下,被渲染成一副泛黄的史诗般的壁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