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层区的住房一般走向两个极端，要么拥挤在一起，要么僻静到只此一户。鼠妖一家的宅子明显属于后者。
虽然没有独立出去，但是家门的位置却朝向一条着行人流量稀少的小巷。显然主人在选择住处的时候颇费了一番心思。门前的台阶应该是被重新用水泥抹过，被打扫的不染灰尘。两端甚至摆着两株栽在盆中的吊兰，栗色的大门透出温暖的气息。就这样看着门前的装摆，我甚至能想象出在收拾这一切时家主人脸上满足的微笑。
虽然墙体依然破旧，但整间房子却能看出一种「人气」散发的温馨——话说我竟然从妖怪的家中看出人气来了，实在是怪事——唯一能看出的是，这家的主人对家的依恋与呵护。
就算是妖怪，在某些方面和人类，这不是根本没有区别嘛。
在按动了两次无人响应的门铃之后，我们发现门是虚掩着的。
………………
由于先入为主的原因，我一直以为这次的事情只是一群不懂人类习俗的妖怪们相互交流感情的事情。
但在推开门的那一刻，我发现，自己错了。很离谱。
具有冲击力的场景是不会理会人们是否有心理准备去面对它的，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有着轻易动摇人心的力量。然而，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直面某些，永远可以带给人以最大的冲击力。
在推开门的一瞬间，映入眼帘的情景让人情不自禁的屏住呼吸。
红色！
满目的红色！
入门的房间应该是客厅。现在房间的四面墙像是被刷上了一层油漆，可是粗心的漆匠显然涂上了过多的漆油然后不管不顾的走开。粘稠的红色在墙角堆成一滩。而且还在不断的扩大。
天花板上也喷溅着一道道红色图案，同样渐渐地滴落下来。
一滴落在肩上。
带着甜腥的锈味。
整个房间犹如古老而野蛮的宗教狂欢时的献祭场，飞溅的鲜血，破碎的家具，可疑的块状物，散发着让人疯狂的气息。
「怎……怎么会这样！」
左菁向后退了两步——差一点跌下台阶。两手紧紧捂着嘴，像是跃到岸上的鱼，艰难的呼吸着，发出干涩的声音。
事实上我也比她好不了多少，面对着屋内的惨状，一时间大脑中想不到任何事情，理智被满目的猩红轻易冲散。
这一次最先回过神来的是在这方面心理素质绝对是三人之首的罗兰娜，女骑士拨开脚边的椅子，走到客厅中央。
「从血迹看，这里是……屠杀开始的地方，奇怪的是这种出血量……对了，不是人类……有反抗搏斗的痕迹，还有移动的痕迹……指向那边。」
沿着罗兰娜手指的方向，有一条血色铺成的道路。
上面说过，有一些场景，哪怕你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当你正面面对它的时候，依旧会在画面下失措。惊恐地大呼，或者痛哭流涕。
血迹之径，指向一扇……啊，现在是半扇木门，它的上半截还是完好的挂在门框上，但是从中央开始，下半截的门板却不翼而飞，切口处光滑如镜，大约是什么极锋利的武具作用的结果。
我以为在客厅受过一次惊吓后的自己能够有更高一些的抗性，但是这一次依旧错的离谱，当我推开这半扇木门的时候，恶心的感觉终于再也无法抑制，一口气冲到门外，大吐特吐起来。
这一间房间原本大约是卧室，墙角处有一张双人床，还有带着立镜的大衣橱，甚至在窗边还挂着一串手工的风铃。
可惜的是，原本盘旋着的的温暖气息完全被血腥与绝望的味道掩盖，浸透了血水的窗帘沉甸甸的，不会再因为微风而摇动，风铃上已经看不出原来的色彩，镜子上布满了凄厉的裂痕，映出支离破碎的风景。
在床上，有一只一米五六的巨大灰色老鼠卧在上面，已经不会再动弹了，任由血液浸染着皮毛——他的脑袋在离身体不远的地方，可惜已经再也无法在回到原本应该在的位置，没有神采的眼睛里布满了死灰色，嘴巴无声的大张着，像是在咆哮，又像是在哀嚎，嘴里的门牙全部断裂。
另一只体型稍小的老鼠倒在衣橱前，脑袋倒是还好好的留在脖子上——可惜已经被劈成了两半，完整利落，像是张开的花瓣，白色的脑浆甚至都没有洒出来。左胸处有一道已经不再流血的伤口，贯穿了整个身体，从断骨处可以看见破碎的心脏，一条后腿不翼而飞，腹部也被撕裂巨大的创口，从咽喉一直到尾根，联通沿途的脏器一同刨开。
她的身后，衣橱的一扇门大开着，三只手臂长的小灰老鼠倒在里面，看上去同样没有逃得过死亡的阴影——每一只都从中间被斩开，未干的血随着粉红色的内脏缓缓流出。
哪怕是走进屠宰场，看着一句句备悬挂起的牲畜也多少会觉得不安，而当杀戮以最直接的形式赤裸裸的刺入眼帘时，大多数的人和我的反应没什么不同：扭头，然后吐个痛快。
左菁的反应比我还不如，虽然实际年龄比我大出不知多少，但单纯的像个小女孩一样的小狐狸估计也没见过这种场面——更何况在我看来是一窝大耗子，在左菁眼里可就是灭门惨案的第一案发现场，还不带打马赛克的。
唯一保持着冷静的只有罗兰娜，骑士大姐当年纵横战场，别说看看，估计自己动手剁肉馅的时候估计都有过，这时候上前简单检查了一番，得到了一个更详细而残酷的答案。
「小一点的那只，肚子里有孩子，死了，腰斩。」
……别说了成吗?
从现场的情景，我甚至能还原出当时的经过。丈夫在屋里照看着幼小的孩子，妻子在客厅中做着打扫，平平常常的一天，安静，舒缓，而充满着幸福的感觉。
然后，有恶意带着杀戮的渴望，降临。
首先遇到的是在客厅的妻子，或许还经过了一番悬殊的搏斗，失去了一只脚的妻子冲进了卧室，然而死亡的使者并没有就这样放过他们。
惊醒的丈夫甚至没有来得及做出抵抗就被稀里糊涂的斩下了脑袋，直到死去都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不过没有经历恐惧和绝望的他或许反而是最幸运的一个，妻子用最后的力量把孩子们藏进衣橱，但还没来得及关上门，身后的利器已经劈开了她的头颅，然后刺穿心脏。连腹中的胎儿也没有幸免，甚至被仔细的找出来，和它其他的兄弟一起腰斩。
而在夺走了一家五口……六口的生命之后，凶手就这样大大方方的离开了房间，甚至还有闲暇的心思好整以暇的带上门。
「……到底……是谁干的！」
紧咬着牙关的左菁死死盯着房间，仿佛要把这一幕永远印在心中，手指张开又握紧，黑色秀发一般在瞬间染成火红，其中狐火缠绕盘卷。
几乎让人窒息，从没有过的威压感从她身上溢出，直到罗兰娜上前挡在我和左菁中间，这样的感觉才慢慢消退。
平静下来一点，左菁围着鼠妖一家的尸体转了几圈，一弹指，一团狐火渗入尸首的额头，呼吸间原路回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左菁的脸上的表情明显更糟糕了。
「体内有拉扯伤，他们，是被强制变回原形之后才被杀死的，而且……没有精神分离的痕迹。」
精神分离是个什么概念，现在的我也能明白，精神与物质，作为组成生命必不可少的两元素，没有后者，精神无法被观察，更无法影响世界，而没有前者，哪怕能复原出一模一样的躯体得到的也只是一具无意识的傀儡。
生命死亡之后，精神通过褪妄之网，抹除这一世所有的经历，回归识海，等待下一个躯壳，如果在死亡之后因为某种原因依旧停留在物质躯壳中，接下来诞生的就是所谓的「死亡生命」，就像之前的怨灵，和罗兰娜的一部分（严格来说，骑士小姐属于亡灵类魔物，只不过她有着生前的意识。）
但是鼠妖一家子既没有精神分离的迹象，有没有自己站起来把脑袋按回脖子上再缠几圈胶带，也就是说……
「精神，在生命死亡的同时……被杀死了。」
左菁给出了最残酷的答案。
精神与物质同时的消灭。
最彻底的死亡。
不再有未来可言。
「这是哪怕在战争年代也不会再明面上被允许的手段，只有危及了至少一界安危这样极大的罪行才会被处以的惩罚。」
却被用在一家普通的小妖怪身上。
到底是谁？
三十分钟后，我们从已经成为了坟墓的小屋中走出。
左菁最后一个离开，不知道低声念了什么之后，向后一挥手，狐火从房间的每个角落窜起，吞没了身后的一切。
「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混蛋……」
在屋子里烦躁地转着圈，左菁已经不知把这个词说了几次，作为纯种的妖怪，比我这个到现在也没能开启灵视，依旧只能算在普通人范畴的学生，和直到现在照见镜子还会下意识拔剑讨伐魔物的罗兰娜都要「妖」得多。
所以面对这一切，受刺激最大的也是她。
如果可能，她甚至不顾自己也影响了普通人类的事实，准备打协调机关的主意——除非主动申请，否则对于偷渡妖怪的安慰问题，隶属于原初界的协调官们是不会主动管理的，除非他们让普通人类了解到「真实的世界」或者干脆用术伤害普通人，才会有协调官来进行遣返。
但是，由于推测中某只藏得很深的老妖怪的怪系，a市根本就没有常住的协调官——这大概就是当时一只普通的怨灵问题竟然需要过路的最强死灵师出手解决的原因吧。
「这件事，我管定了。」
这句话左菁是揪着我的领子，一字一句说出来的，同时还在不断的磨牙，好像如果我不帮忙下一刻就能把我不沾酱吃下去……
「我知道自己有时候很笨，所以……帮帮我。」
「我帮你。」
不需要什么承诺，有一句话，就足够了。
而且，这种肆意剥夺生命权利的混蛋，我也想要好好教训一顿呢。
「虽然是魔物，这种残忍的作法也为人不齿。」
这次是两个人的看法第一次一致吧。
「那么，接下来怎么办？」
「等着吧……」
……哈？
